第三章 · 一(2 / 2)

e我想卡瑟琳该是实现了她的计划的吧,因为接下去写的又是一回事了。她变得爱哭了。她写道:e

e万想不到亨德莱能叫我哭成这个样儿头好疼哪,疼得我没法把头放到枕头上;即使这样,我心里还是撇不下。可怜的希克厉,亨德莱骂他是个流氓,以后不许他跟我们在一起坐,在一起吃饭;他还说,再不许他跟我在一块儿玩儿。要是我们违背他这个命令,他就要把他赶出去。e

e他老是怪爸爸,他竟敢怪起爸爸来说他太纵容希了;发誓说他可要叫希认清自己是什么东西e

读着这模糊不清的字迹,我开始打盹了我的目光从手迹滑到印刷的文字上去了。我看到一个有花饰的红字标题七十再乘七,七十一中数第一:牧师杰伯勃兰德罕在吉牟屯苏的礼拜堂里宣讲的一篇传道经文。

我还在迷迷糊糊地苦苦推敲着杰伯勃兰德罕将怎样发挥他这个题目时,我已倒在床上睡着了。

哎哟,喝了坏茶,发了坏脾气,这会儿就吃苦头啦否则我怎么会经历这么可怕的一夜呢自从我能够吃苦受难以来,我简直回想不起有哪一夜能够和这一夜相比拟的。

我开始做起梦来几乎在我不知置身何地之前梦就已经开始了。我仿佛觉得天已经亮了。我正一路赶回家去,约瑟夫做我的向导。路上的雪有三英尺深,我们蹒跚走去,我的同伴只管唠唠叨叨地埋怨我连一根朝圣用的拐杖都没有带,而没有这根拐杖,我就休想进得了那座房子;说着,他还神气活现地挥舞着他手里的那一根重头的木棍儿我只知道它叫做木棍而已。

开头,我觉得这也未免太好笑了,干吗我非要拿了这么一件防身武器才能进得去自己的宅子呢可是接着有一个新的念头在我的心里一闪:我不是在往老家走呀。我们是一路赶去听那大名鼎鼎的杰伯勃兰德罕宣讲那七十再乘七的经文呀。也不知道是约瑟夫呢,是讲道的牧师呢,还是我,犯了那“七十一中数第一”的罪恶,将要给当众揭发,逐出教门。

我们来到了礼拜堂。说真的,我平时散步,打它那儿经过两三回了。它筑在两座小山的峡谷里那峡谷已经填高了,靠近沼泽,从沼泽发出的阴湿的泥炭气,据说正好保护着停放在此地的几具尸体,一点不让它们腐烂。屋顶至今还完整地保存着。可是做牧师的俸禄只有那么一些儿:二十镑一年,只有一所两间屋子的房子就连两间屋子怕也保不住,眼看要变做一间了,所以没有哪一个教士肯来这里担任牧师的职位;尤其听得大家都在传说,他的“子民”宁可看他饿死也不肯从腰包里多掏出一便士来增加他的俸禄。

不过在梦里,我看见杰伯面前聚集着满堂会众,全神贯注地听着他。而他正在讲道好上帝哪有这样冗长的经文,一共分成七七四百九十节,每一节都足足相当于通常在讲坛上的一篇讲道,每一节单独讨论一种罪恶他从哪儿搜集来那么多罪恶,我说不上来。他对于一字一句都有个人的独到之见,看来仿佛人世弟兄们犯罪,必须每一次犯的都是不同的罪名。它们全是些叫人奇怪的名堂,我以前想都不曾想到过的奇怪的罪过。

唉,我真厌倦呀我怎样地在扭动身子、在打呵欠、在打瞌睡又振作起来呀我怎样地在掐自己、拧自己、揉眼皮儿,站起又坐下,又用臂肘推推身旁的约瑟夫,要他告诉我,假如牧师终于把经文讲完了。

我要受的罪就是罚我听完全部讲道。最后,他讲到“七十一中数第一”了。在这紧要关头,突然有一个灵感在我脑里闪过,我不由得霍地站了起来,当众谴责杰伯勃兰德罕,这个罪徒所犯的罪,凡是基督徒都用不到加以宽容的。

“先生,”我大声喊道,“坐在这儿四堵墙壁之内,我已经一口气耐着心听了、宽恕了你这篇经文的七七四百九十条条目。七七四百九十次我拿起帽子要走了,七七四百九十次你荒乎其唐地强迫我重又坐下来。现在这第四百九十一条条目是忍无可忍的了。受难的同伴们,别放过他呀把他拖下来,捣个稀烂,这么着,这个他目前立脚的地方,从此再没有他这个人啦”

“罪徒就是你”在一阵肃静之后,杰伯嚷道,他双手撑着垫子3,把身子向前探过来。“七七四百九十次你伸腰打呵欠,皱眉蹙额七七四百九十次我跟我的灵魂商议瞧吧,这是人类的弱点,这也还是可以赦免的七十一中数第一来到啦弟兄们,按照书上记录着的判决来处分他吧。每个圣徒都有这光荣”

e3当时教堂的讲坛上,放一个大垫子。e

他话音刚落,全体会众都高举起朝拜的节杖,一窝蜂向我涌来了。可我是一双空手,没有自卫的武器,于是就到我的最贴近、又最凶猛的攻击者约瑟夫手里去抢夺。这么一大堆人挤拢来,也有棍子跟棍子轧住了,也有照准我打下来的当头棍却落到旁人的天灵盖上了。霎时里,一座礼拜堂闹成乱哄哄的一片,只见你打来我打去,每个人都在跟他身边的人混战。勃兰德罕也不甘心闲在那儿,把满腔热情都发泄在拚命敲打讲坛,叫讲坛板发出一阵骤雨般的应天响声;闹到最后,终算让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醒了。

到底是什么声响叫我当作一场闹得不可开交的混战呀夹在这一片骚扰中的杰伯的闹声,又是怎么一回事呀原来只是呜呜的狂风刮过,枞树的杈枝碰到了格子窗,它那坚硬的球果嗒嗒嗒地打在玻璃窗上

我将信将疑地听了一阵,找到了乱梦的根源,便翻一个身,又瞌睡了,又做起梦来了可能的话,这一回甚至比前一回更糟。

这一回,我记得我是躺在橡木柜子里,我还清晰地听得那怒号的狂风和在半空中翻腾的大雪。我也听得枞树的杈枝老是发出恼人的声响,而不致引起什么误会。可是这阵阵吵闹真叫人心烦,假如做得到,我一定要叫它安静下来。于是我想必爬了起来,去打开窗户。那钩子可是给焊在铁环里我在清醒的当儿原也注意到过,只是现在又忘了。

“可是我不管,我就是不许它闹”我咕噜着说,就用指节骨敲破了窗玻璃,伸出一只手臂去抓住那捣乱的树枝。

谁想树枝倒没有抓到,我的手指握住了一只冰冷的小手的手指头那梦魇般的强烈的恐惧压倒了我。我想缩回手臂,可是那只小手却紧抓不放。一个顶凄惨的声音在呜咽着:

“放我进来放我进来吧”

“你是谁呀”我问,一边拚命想把我的手挣脱出来。

“卡瑟琳林敦,”那窗外回答的声音直发抖。我为什么想到“林敦”呢有二十来次我把“林敦”读做了“欧肖”。“我回来了,我在原野上迷了路啦”

那声音在倾诉的当儿,我模模糊糊地辨认出了一张孩子的脸儿在向窗里探望。恐怖使我发了狠,我眼看怎么摔也摆不脱这个小东西,就把她的手腕向碎玻璃上拉,来回的摩擦,直到淌下来的血水浸透了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