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眼看着,有一个小男孩来到的时候,她走到门口守着,趁挤奶的女工给他的罐子灌满牛奶时,就把什么东西塞进他背心的口袋里,又从里面扯出什么东西来。我绕过花园,守候着那个传信的人;他奋勇保卫他的委托物,两人在争夺的时候把牛奶都泼翻了;不过我终于把那封信抢到了手,还告诫他要是不赶紧给我回家去,那就有得他苦了。我就留在围墙脚下,阅读卡茜小姐的情书。那是比她表弟的信写得朴实、流畅多了写得很美,也很傻。我摇着头,满腹心事,走进了宅子。
那一天很潮湿,她没法到林苑里溜达散心,因此早课结束后就去向抽斗找安慰了。她父亲正坐在桌子边看书,我呢,一边故意找点零活做,窗帘上有几条穗子还连结在一起需要剪断一下,一边用眼睛盯着她,看好她的一举一动。
一只母鸟留下一窠啾啾欢鸣的幼雏,等到飞回来时,发现窠巢已被洗劫一空,那时它会扑击着翅膀,发出哀鸣;可是它的悲痛还不及目前卡茜发出的那一声“哎哟”她方才那副喜气洋洋的脸色整个儿都变过来了。林敦先生抬头望望。
“怎么啦,心肝儿你不留神碰痛啦”他问道。
他那声调,他那神情,叫她拿得准发现那一批宝藏的决不是他。
“没有,爸爸,”她喘着气说,“爱伦爱伦上楼来我不舒服”
我听从她的吩咐,陪着她出去了。
“噢,爱伦,你把抽斗中的东西都拿走啦”我们一进房,关上了门,只剩两人的时候,她马上开口道,还向我双膝下跪。“把那些东西还给我吧以后我再也不干了,不干了不要去告诉爸爸。你没有去告诉爸爸吧,爱伦,说你没有去告诉吧我真是太淘气啦,可是以后我再也不这样干啦”
我板着脸叫她站起来。
“好呀,卡瑟琳小姐,”我嚷道,“看来你倒是很有办法呀你还懂不懂得害羞你一空下来就念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一大堆破烂货,那还用说嗨,写得多美呀,可以送去出版啦。要是我把这些信都放到东家面前,你说他心里会有些什么想法我还没拿去给他看,可是你别指望我会替你保守这愚蠢的秘密。真不害臊一定是你带头写这些荒唐的东西。他是不会想出这个主意的,我可以肯定地说。”
“我没有带头写,我没有,”卡茜抽泣着说,心都快碎了。“我从没想到过要爱他,直到那次”
“爱”我嚷道,带着十二分讥嘲的口气吐出了这个字。“爱谁听到过这样的胡扯那我也尽可以跟一年来一次、收买咱们家谷子的磨坊主谈什么爱不爱啦。好一个爱呀,真有你的前后两次加起来,你这辈子和林敦见面还不满四个钟头瞧,这儿是小娃娃的胡说八道,我要拿到图书室去,咱们听听你爸爸对于这种爱有什么好说的”
她扑过来就抢她那些宝贝信,可是我把信高举过我的头,于是她倾吐出一连串狂热的恳求,求我把信烧了吧随便怎样处置都行,就是不能拿去给别人看。我真是又好笑又想骂她因为我捉摸这无非是女孩子的虚荣心后来我终于有些心软了,便问道:
“如果我同意把信烧掉,你能不能保证以后再也不书信往来也不再寄书去我看得出你是寄过书给他了,也不送一束鬈发,一只戒指或是什么玩具去。”
“我们从来不送什么玩具”卡瑟琳嚷道,她的自尊心把她的羞耻心压了下去。
“那么什么都不送,是不是,小姐”我说,“除非你有这个决心,否则我就走啦。”
“我答应好了,爱伦”她拉住我的衣裳嚷道。“噢,把信扔进火里吧扔吧,扔吧”
我用火钳拨开一块地方。这牺牲可是太痛苦了,太受不了啦;她苦苦地哀求我给她留下一两封信吧。
“一封或者两封,爱伦,让我保留着,作为对林敦的纪念吧”
我解开手绢,开始把信札从手绢角往炉子里倒,火舌卷起来,直冲烟囱。
“我要留一封,你这个狠心的坏女人呀”她高声尖叫道,也不顾烧痛手指,把手伸进火里,抢出了烧剩一半的纸片。
“好得很呀,我也要留一些给你爸爸去欣赏欣赏”我回她道,把手中剩下的信件晃了几晃,放回到手绢包中,重又转身向门口走去。
她放开手掌,让那些烧焦了的纸片又掉进了火里,向我做了个手势,求我完成这火的葬礼。
信都烧完了。我搅了一下灰烬,抄起满满一铲子煤,盖了上去。她一句话也没有,怀着十二分委屈的心情,回到她自己的房中去了。
我下楼去告诉东家,小姐的一阵子不舒服已经过去了,不过我认为最好让她躺一会儿。她不肯吃中饭。不过下午吃茶时,她下楼来了,只见她脸容苍白、眼圈红红的,却不动声色,表现了惊人的自制力。
第二天早晨,我用一张纸条回复了那天的来信,纸条上写道:“请希克厉先生以后不再给林敦小姐写信,她不会收受你的来信了。”
从此以后,那男孩每天早晨来到时,口袋里没有夹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