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 三(1 / 2)

“爸爸”她在请过早安之后嚷道,“猜猜我昨天在原野上散步碰见了谁啦。啊,爸爸,你大吃一惊了吧这可是你的不是啊,是吧,嗳我看见了可是听着,我要让你听听,我是怎样识破你的,还有爱伦,她跟你是串通好了的,却装出一副可怜我的样子,难怪我一直巴望林敦回来,结果却总是失望。”

她把上一天的出游和遭遇一五一十都说了;东家呢,虽然不止一次地向我投来谴责的眼光,却一语不发,让她把话说完。于是他把女儿拉到身边,问她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他把小林敦住在邻近的事一直瞒着她。难道她以为这是存心不让她享受那有益无害的乐趣吗

“那是因为你不喜欢希克厉先生,”她回答道。

“难道你以为我会把我的感情放在你的感情上面吗,卡茜”他说道,“不,这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希克厉先生,而是因为希克厉先生不喜欢我;因为他是个没有一点人性的恶人,他就喜欢把他所憎恨的人坑了、毁了只要给他抓住一点点机会他就下手。我知道,如果你和表弟保持来往,你就不能不和他接触;我知道,他为了我的缘故就会恨你;所以这是为了你好,不是别的原因,我才留神不让你再跟林敦见面。我本来打算等你长大了再跟你说明这回事,现在我觉得不该把这事拖延下去了。”

“可是希克厉先生挺热情呢,爸爸,”卡瑟琳说,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而且他并不反对我们俩见面。他说我随时都可以到他家去玩,只是不让我告诉你,因为你跟他争吵过,你不能宽恕他娶了伊莎蓓拉姑妈。你就是不肯。要怪只能怪你不是呀。他至少是愿意让我们两个做朋友的林敦和我而你就不愿意。”

东家看到她不相信他方才所说的关于她姑夫的那一番话,就把希克厉对待伊莎蓓拉的行为,以及呼啸山庄怎样落进他手里,成了他的产业,三言两语地说了个大概。这些事要他原原本本地说个明白,他可受不了啊。

尽管他绝口不提,可自从林敦夫人过世之后,对于当年的仇人的那种惊恐和愤恨之感,时时盘踞在他的心头,尽管他目前绝口不提,他还是感受到一阵心头的创痛。“要不是他闯进来,也许她到今天还在人间呢”这是他经常有的痛苦的想法;在他的心目中,希克厉简直就是个凶手。

卡茜小姐呢,对于世上的阴险一无所知,她所知道的就只是自己所犯下的小过失由于性子急躁、无思无虑而引起的不听话,错怪人,发脾气,而且这些小过失她当天犯下,当天就知过认错;因此听说有人竟这样黑心黑肺,这么多年来一直盘算着、隐藏着报复的打算,不动声色地执行着他的计划,从没有感到手软心酸的时候,这叫卡茜吃了一惊。这种对人性的新看法,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叫她大为震动过去她想都没想到过呢,也从来不曾了解过啊。埃德加先生因此认为不必再往下说了。他只是又补了这么几句:

“今后你会明白,心肝儿,为什么我希望你躲开他的宅子和家庭。现在你去干你往常的正经,照旧去玩儿吧,别再想这些了。”

卡瑟琳吻了她的父亲,安静地坐下来,做她的功课,像往常一样,做了两小时;然后陪着她父亲到庭园里走走。一整天像平常一样过去了。但是到了晚上,她回房安处,我去帮她脱衣服时,却发现她跪在床边哭泣着。

“哎哟,真有你的,傻孩子”我嚷道,“要是你真有什么伤心事,你就会感到,为了这点小小的不顺心,白白浪费了眼泪,那是多么丢人呀货真价实的悲哀,你连半个影儿都从没照过面呢,卡瑟琳小姐。譬如说吧,东家和我一下子都死了,就剩下你一个人在这世上,那时你心里的感受怎么样把你目前的景况和这么一种痛苦比一比吧,你就应该感谢你已经有了几个朋友,而不至于贪心不足了。”

“我不是在为自己哭啊,爱伦,”她回答道,“我是在为他哭啊。他一心希望明天能再看到我,他可要失望啦;他会等啊等啊,却始终不能把我等来。”

“废话”我说道。“你以为他在想着你就像你一心想着他吗他不是有哈里顿作伴吗一百个人里头也不会有一个掉泪的为着失去了才只在两个下午见过两次面的亲戚。小林敦会料到这是怎么回事,而再也不把你放在心上了。”

“不过我能不能写个便条给他呢告诉他我为什么不能去了,”她站起身来问道。“就把我答应借给他的那些书托人送去他的书不及我的好;我告诉他我那些书是多么有趣,他非常想看呢。行吗,爱伦”

“不行,说什么也不行”我断然地回答道。“那样一来,他就会写信给你,那就永远没完没了啦。不行,卡瑟琳小姐,必须完全断绝往来;爸爸这么希望,我就得照这么办。”

“不过一张小纸条有什么”她又开口了,做出一副恳求的神情。

“给我闭嘴吧”我打断她。“我们可不打算跟你那张小纸条讨价还价。上床去睡吧。”

她瞪了我一眼,一副赌气的样子,完全不像一个乖孩子,我起初都不愿意吻她祝晚安了。我很生气,替她把被子盖好,就关门走了。

不过走到半路上,我后悔了,就轻轻地走回去;可是瞧吧这位大小姐正站在桌子边,她面前放着一张白纸,手里拿一支铅笔;一看见我进房来,她就偷偷地把笔藏起来。

“就算你写了信,你也找不到人给你送去了,卡瑟琳,”我说道,“现在我可要把蜡烛火熄了。”

我把熄烛罩往火焰上盖的时候,手背上被啪地打了一下,还听到了气呼呼的一声“坏东西”我就这样离开了她。房门随即被她闩上了,这当儿她的脾气坏透了,一点也不受管教了。

信还是写了,是由村里来的一个送牛奶的给送去的;但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了。

几个星期过去了,卡茜也不闹情绪了,不过她特别喜欢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如果我突然走近去,正在看书的她就会吓了一跳,而且往往会凑倒在书本上,显然不想让人看到她正在读些什么,而我却一眼看出在书页中间有散张的纸边露出来。她还给自己立了一个新的规矩:每天一清早就下楼,待在厨房里不肯走开,好像在等待什么东西来到似的。在图书室的一个柜子中,她有一个小抽斗,她常翻弄好半天,走开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地把抽斗的钥匙带着。

有一天,她正在翻弄这个抽斗,本来这抽斗里放的无非是些玩具和小玩意儿,现在我注意到这些东西变成一叠叠折好的纸片了。我生了好奇心,也起了疑心。我决定要看看她那神秘的宝藏。

到了夜晚,等她和东家上了楼、归了房,我拿出自己的一串管家的钥匙,找来找去,找出了一把可以开那抽斗的钥匙。一拉开抽斗,我就把里面的东西都倒进了我的围裙里,带到我自己的房里好从容检查。

虽说我早就不放心了,我可仍然大吃一惊:发现有这么一大堆信件想必是每天一信吧都是林敦希克厉写来的回信,回复她写去的信。开头几封信写得很短很拘谨;可是渐渐地发展成为一封封写不完的情书了。写得很幼稚像他这样的年龄还能写出什么来呢可是在行文句,照我看,他写不出来、是抄来的。有几封信,热情奔放跟淡而无味搅拌在一起,简直成了古怪的混合体,一开头,感情是那样强烈,到了结尾时,却只剩下矫揉造作、堆砌起来的文笔了一个中学生给他幻想中的虚无缥缈的情人写情书时,用的就是这种笔调。这些情书能否让卡茜满意,我不知道,可是照我看,不过是一堆一无价值的废物罢了。

我这样一封又一封信翻阅着,到后来认为不必再看下去了,就把这些信件用手绢包扎起来,放过一边,把空了的抽斗重新锁上。

我家小姐按照她的老规矩,一早就下楼、一下楼就到厨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