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 一(2 / 2)

“干脆说吧,”法官突然愤愤道,“你没去调查那些材料。”

秘书迟疑了一阵,心里在琢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啊,太难了,”秘书最后说,“大部分匿名帖在天亮以前就被揭掉了。”

“这又是一出猜不透的鬼把戏,”阿尔卡迪奥法官说,“我可犯不上为一张没人看过的匿名帖连觉都睡不着。”

“就是,”秘书说着停下脚步,他已经到家了,“让人睡不着觉的倒不是匿名帖,而是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贴一张。”

秘书搜集的材料很不齐全,可是阿尔卡迪奥法官还是想看一看。法官记下了案发日期和相关人员的姓名。七天之内案发十一起。十一个人之间毫无关系。看到匿名帖的人都说,帖子是用油漆刷子写的,蓝墨水,印刷体,大小写用得很乱,似乎是小孩子的笔迹,字母乱七八糟,好像故意写错的。匿名帖里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讲的都是早已众所周知的事情。法官正在做种种揣测,这时叙利亚人摩西从店里喊道:

“您有一个比索吗”

阿尔卡迪奥法官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翻了翻口袋,只有两毛五分钱,还有一枚美国硬币,那是他从大学起带在身边当护身符用的。叙利亚人拿走了那两毛五分钱。

“您想要什么就拿什么,等有了钱再付给我。”说着,他把几枚硬币当当扔进空的收银抽屉里,“快十二点了,我得赶快做祈祷去。”

时钟敲打十二下的时候,阿尔卡迪奥法官抱着送给他女人的许多礼物回到家里。他坐在床上换鞋,他的女人拿起一块印花绸裹在身上,幻想着生完孩子以后穿上新衣服该是什么样子。她吻了一下她男人的鼻子。法官本想躲开,不料她突然向床上扑来,伏在他身上。两个人谁也没动。阿尔卡迪奥法官搂住他女人的后背,感到她鼓鼓的大肚子热乎乎的,自己的后腰也一个劲儿地跳动。

她抬起头,咬着牙,喃喃地说:

“等一下,我把门关上。”

镇长一直等到最后一家安置完毕。人们花了二十个小时修好一条宽敞光洁的新马路,马路尽头是公墓的墙壁。镇长肩并肩地和居民一起干活,帮他们安放好家具。最后,他气喘吁吁地来到附近一家的厨房里。在地上临时砌起的炉子上,一锅汤哗哗地开着。镇长揭开砂锅盖,闻了闻锅里冒出的热气。炉灶旁边站着一个干瘦的女人,瞪着两只安详的大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镇长。

“做午饭哪。”镇长说。

那个女人没有回答。镇长未经邀请,自己盛了一碗汤。女主人回到屋里,端出一个座位,放在桌子跟前,让镇长坐下。镇长边喝汤边用钦佩又惊讶的目光观察着这家的院子。昨天这里还是一块光秃秃的空地,今天已经晾上衣服了,还有两头猪在泥水里滚来滚去。

“你们还可以种上点东西。”镇长说。

女主人头也不抬地说:“种什么,猪都会糟蹋光的。”接着,她用盘子盛了一块煮得半熟的肉、两块木薯、半根青香蕉,端到桌子上来。尽管拿出这么多东西,她还是尽量装出不心疼的样子。镇长笑容可掬地看着女主人的眼睛。

“嚯,够大伙儿饱餐一顿的了。”他说。

“愿上帝保佑,你吃的东西都堵在心里。”女主人说,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对女主人这番诅咒,镇长根本没往心里去。他只顾全神贯注地吃他的饭,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也顾不上擦一擦。吃完以后,女主人收起空盘子,还是没有看他。

“你们这种态度得要坚持到什么时候啊”镇长问。

女主人态度和蔼地说:

“等到被你们杀害的亲人复活过来的时候。”

“现在情况不同了,”镇长解释说,“新政府很关心公民的福利,而你们还”

女主人打断他的话头说:

“换汤不换药”

“像这么个居民区,二十四小时就建好了,这种事过去可从来没见过。”镇长固执地说,“我们是在设法把这个镇搞得体面些。”

女主人把洗干净的衣服从铁丝上取下来,拿到屋里去。镇长一直用眼睛瞄着她,只听她回答说:

“你们来以前,我们这个镇本来够体面的了。”

镇长没再等着上咖啡就站起身来。“你们可真不知好歹,”他说,“我们把地白白送给你们,你们还一肚子牢骚。”女主人没有回答。镇长穿过厨房,朝大街走去的时候,她俯身在炉灶上,嘟嘟囔囔地说:

“搬到这儿来更糟糕。死人就埋在后边公墓里,我们更忘不了你们造的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