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来到镇上的时候,镇长正打算睡午觉。天气太热,睡也睡不着。面颊已经开始消肿,但他还是觉得不舒服。一连两个小时,他侧耳细听着河水悄悄的流动声。屋里有只知了一直叫个不停。镇长头脑里空空的,什么也想不出来。
一听到小船的马达声,他连忙脱下衣服,用毛巾擦了擦汗,换上军装,然后走过去抓知了。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知了,走到大街上。从等船的人群中走出一个穿着干净整齐的小孩,手里拿着一支塑料机关枪,挡住了镇长的去路。镇长顺手把知了送给这个孩子。
镇长在叙利亚人摩西开的店里坐了一会儿,看着小船靠了岸。港口里闹腾了足有十分钟。镇长觉得胃里沉甸甸的,头还有点疼。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女主人诅咒他的话。过了一会儿,他才平静下来,瞧着旅客们纷纷走下木头跳板。一连动不动地坐在小船上,这会儿都伸胳臂动腿地活动起来。
“还是老一套。”镇长说。
叙利亚人摩西告诉镇长一个消息:镇上来了个马戏团。镇长觉得这个消息是可靠的,虽然说不出为什么。兴许是因为他看见小船顶上放着一堆木棍子和五彩斑斓的布条吧。另外还有两个女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花衣服,像是一个模子里抠出来的。
“总算来了个马戏团。”镇长嘟嘟哝哝地说。
叙利亚人摩西说马戏团里有驯兽,还有玩杂耍的。镇长对马戏团另有一番想法。他伸直两腿,眼睛瞧着皮靴尖。
“咱们镇真是日新月异啊。”他说。
叙利亚人摩西停下手中的扇子,问道:“您知道,我今天卖了多少钱”镇长没敢瞎猜,等着摩西自己来回答。
“两毛五。”叙利亚人说。
这时,镇长看到邮递员打开邮包,把信件交给希拉尔多大夫。他叫了一声邮递员。官方邮件装在另一个邮包里。镇长撕开封印一看,全是关于日常工作的通知和政府印的传单。等他看完了,码头已经变了样子,堆满了成包成包的货物、成筐成筐的母鸡以及马戏团的道具。已经是下午了。镇长舒了口气,站起身来。
“两毛五。”
“两毛五。”叙利亚人有气无力地、一字一顿地重复说。
希拉尔多大夫瞪着两眼看着船上卸货,直到货物全部卸完。他指着一位体态矫健的女人,叫镇长注意看看。她长得真像一位圣女,两只胳臂上戴着几副手镯,躲在一把彩色的阳伞下面,似乎在等着救世主降临。镇长没有多想这位新来的女客是什么人。
“准是个驯兽女郎。”他说。
“您这话还真有点道理,”希拉尔多大夫咬住他那两排像尖利的石头一样的牙齿,一字一顿地说,“她是塞萨尔蒙特罗的丈母娘。”
镇长扭头走开了。他看看表,差二十五分四点。走到警察局门口,卫兵告诉他安赫尔神父等了他半个小时,还说四点钟再来。
镇长又走到街上,一时不知道干什么好。他看见牙医伫立在镶牙铺的窗口,于是走过来,问他借个火。牙医把火儿递给镇长,看了看他那还发肿的面颊。
“已经好了。”镇长说。
他把嘴张开,牙医瞅了瞅说:
“有几颗牙还得镶套。”
镇长扶正了别在腰间的手枪,斩钉截铁地说:“我会到这儿来的。”牙医面不改色地说:
“什么时候想来,就尽管来。我就盼着您把命丢在我家里,能不能如愿以偿,咱们走着瞧吧。”
镇长拍拍牙医的肩膀,快活地说:“你的愿望实现不了。”然后张开两臂说:
“我的牙可不介入党派之争啊。”
“你不打算结婚”
阿尔卡迪奥法官的女人叉开两条腿。“我压根儿没想过,神父,”她说,“眼下更不用想了,我快要给他生儿子了。”安赫尔神父转过脸往河上看了看。一条淹死的大母牛从上游漂下来,牛身上落着几只兀鹰。
“这么一来,孩子不成了私生子了吗”神父说。
“那倒无所谓,”女人说,“阿尔卡迪奥待我很好。要是我逼着他跟我结婚,以后他就会感到受拘束,会跟我闹别扭。”
她脱掉了木屐,说话的时候,两膝左右分开,脚趾踩在小凳的横档上。怀里抱着把扇子,两只胳臂捂住隆起的肚子。她看到安赫尔神父没有吱声,又重复说:“压根儿没想过,神父。堂萨瓦斯花了二百比索把我买下来,在我身上榨了三个月的油,然后把我扔到大街上,连根别针也不给。要不是阿尔卡迪奥收留我,我早就饿死了。”说着,她第一次看了看神父。
“也许早就沦为娼妓了。”
六个月来,安赫尔神父一直坚持要她结婚。
“你应该逼着他同你结婚,组织起家庭,”他说,“照目前这样混下去,不光你自己的地位得不到保障,还会给镇上开个不好的先例。”
“正大光明的,怕什么,”她说,“别人还不是一样,只不过他们是关了灯干的。您没看过匿名帖吗”
“那都是胡说八道,”神父说,“你可要规规矩矩地过日子,不要惹得人背后议论。”
“我”她说,“我可不怕什么背后议论。我的所作所为全是公开的。您看,没有人浪费时间给我贴匿名帖,这就是证明。相反,所有住在广场周围的体面人,没有一个不上匿名帖的。”
“你真蠢,”神父说,“不过,上帝让你交好运,找到个疼你的人。为了这个,你也应该结婚,建立一个正式的家庭。”
“这些事我不懂,”她说,“不管怎么说,照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挺好,总算有个地方住,也不愁饭吃。”
“假如他把你遗弃了呢”
她咬咬嘴唇,神秘地笑了笑,回答说:
“他不会遗弃我的,神父,我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