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也不知道是不是宋铭俞的错觉, 他感觉回去的速度比来时要快了许多,或许是他走过了一遍有记忆了、没有浪费时间找路
总之不是什么坏事, 宋铭俞也没多想,在正式踏入领地之后,由专门负责安全方面的人又查了一遍九日,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所有的证件都正常且充分之后,将人放了进去。
另一边,时凌易和祝穆语已经接到了消息, 早早地在会客室里等待。
这几天, 时景歌的情况可以说越来越差了。
他常常将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谁也不让进,谁也不理会, 有的时候连时凌易和祝穆语都被他关在门外,而半夜三更的时候,他往外跑的时间却越发长了。
只是就是去了大少爷的房间, 也是长久地沉默。
偶尔,会发出一点泣音。
时凌易和祝穆语第一次撞到时景歌出现在这个房间里的时候,时景歌还是趾高气扬的, 气势很足, 就像是以往每一次跟他大哥吵架一样。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
昨天晚上,祝穆语见房间内没有动静,终于忍不住,伸手推门进了去。
她本以为会惊动时景歌之类的,都已经准备了好几个借口解释,结果却都没派上用场。
时景歌睡着了。
他蜷缩在床上, 只占了一个小小的角落,手里还抓着枕头的一角,嘴里喃喃地叫着“大哥”。
声音又小又含糊,祝穆语进来了都听得那么模糊,更不用说在外面的时候了。
时景歌睡得很不安生,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眉头都皱成了一团,脸颊苍白,脑袋用力摇晃,嘴里除了叫着“大哥”,就是喊着“不”,还有一些词汇,祝穆语听不真切,也就忽视了。
渐渐的,时景歌的声音没了,祝穆语上前给他盖上毛毯,希望他能睡一会儿。
就是那一刻,她听到了时景歌梦呓的那完整的一句话。
“别不要我。”
而这个时候,一只胳膊搭上祝穆语的肩膀,才将祝穆语从回忆中拽了出来。
时凌易轻声道:“会好起来的。”
“宋铭俞不是找到了位顶级治疗师吗”
“有这位顶级治疗师在,一定会让小歌好起来的。”
祝穆语沉默半晌,心里的怀疑和隐忧渐渐浮现出来,但最后她还是将这些都强压了回去,因为她知道,这些时凌易不可能想不到的。
他们都在努力地粉饰太平,心怀希望。
她慢慢点了点头,低低道:“嗯。”
于是,在时家上上下下的期待中,九日终于出现。
这一出现,就让时家的佣人们心里一惊。
这这真的是治疗师
这明明像个光风霁月的贵公子啊
贵公子浅浅一笑,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却又似水一般温柔,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所有人的些许好感。
宋铭俞将人送到了会客室,会客室里不仅有时凌易和祝穆语,还有其他治疗师。
时凌易和祝穆语到底还是谨慎的。
九日也不在意这些,只欠身行礼,问候时凌易和祝穆语,一举一动浑然天成,自然又潇洒。
别说旁人了,就是见惯了世家的时凌易和祝穆语,都觉得面前这位像是出生世家的大公子,还是顶级世家的那种。
“九先生。”时凌易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九日笑笑,语气非常自然,“不嫌弃的话,时先生可以叫我九日。”
时凌易看向身边的几位治疗师,治疗师微微向他点了点头,他这才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九日,”顿了顿,时凌易郑重道,“小歌就拜托你了。”
“好,”九日也不推辞,只笑道,“定不负使命。”
其自信与骄傲,在这短短几个字之中尽显。
时凌易和祝穆语记挂着时景歌,也不多与九日寒暄,只将事情和盘托出,与九日商量该如何行动。
但是渐渐的,时凌易和祝穆语便不怎么开口了,真正和九日对话的,则变成了其他的治疗师。
九日也厌烦了这些无聊的试探,语速慢了许多,态度虽然没有什么改变,但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强硬,他很快就掌握了话语权。
那些治疗师的试探渐渐化为惊叹和羞愧,他们为他的博学而惊叹,为之前的怀疑而羞愧。
九日轻笑,他突然有些腻味了。
或许,他的预言出现了点问题
他实在不知道,他在这里,能够找到什么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里和其他领地没有什么区别,一如既往的无聊。
其他治疗师恭敬的声音在九日耳边飘过,他懒得再听下去,便开口打断。
“或许,我需要一份能让小少爷开心的礼物。”
“当然,如果能得到更多关于小少爷喜好的答案,就更好不过了。”
“如果还能掺杂一下大少爷的实际,那更是完美。”
“我想,比起骑士、治疗师、家庭教师之类的角色,小少爷更想要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
九日看向时凌易和祝穆语,言笑晏晏,“您说呢”
祝穆语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倏地笑了,她的声音非常平和,却带有一股莫名的力量。
“九日,”她慢慢道,声音中还带着些许笑意,“我只想看到我的孩子平安健康,至于其他的,那是治疗师的选择,是不是”
你怎么做我不管。
但是你必须治好我的孩子。
九日听出了弦外之音,扬了扬眉,笑得灿烂,“那是当然。”
“这是治疗师的使命,不是吗”
几个人对视,很快就达成共识,为此,他们在神灵的“见证”下,签订了契约。
之后,时凌易和祝穆语为九日提供他所需要的东西。
祝穆语将一个漆黑的木盒递给九日,目光中闪过一丝怀念,“那孩子向来没什么定性,总是三分钟热度,喜好也总是变来变去,也没个什么坚持。”
“而且,他现在,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很喜欢的东西。”
“但是这个,说不定可以试试。”
九日打开那个盒子,里面半截木头,木头散发着一股草木芳香,让人嗅上一口,神经都不由放松下来,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东西。
就是样子太过奇怪,像是雕刻了一半就被放弃了一样,而且雕刻的工艺还十分糟糕。
就把这个东西送给那位小少爷
九日扬了扬眉,表情有些许奇怪。
或许是看出了九日的心思,时凌易吧突然开口道:“小歌小的时候,总是缠着他哥哥,那个时候,他们兄弟俩的感情很好。”
“但是他们兄弟差了十余岁,他哥哥需要学习的东西很多,并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伴小歌,起码白天没有。”
“为此,小歌闹了很多次脾气,”祝穆语开口接道,“最终,他哥哥想了个主意,雕个半成品给小歌,许诺小歌将之雕成成品,晚上的时间就都属于他,陪他玩所有他想要玩的东西。”
祝穆语的眼前,渐渐浮现出那个半大少年和小小孩童的身影,小孩子在闹脾气,少年在哄,一张漂亮的面孔上,完全没有面对外人的冷酷。
其实,哪怕时景歌什么都不雕,那少年也会将晚上所有的时间都留给他。
但是白天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他只希望弟弟可以转移转移注意力,至于雕成什么都无所谓。
可是那个年纪的小歌,可不懂啊。
祝穆语永远记得那一天下午。
时景歌突然哭了起来,声音格外凄惨,惊动了时家上下所有人。
无论她们怎么哄都止不住小孩子的哭声,他哭得越来越凄惨,甚至都吐了出来。
直到那个半大的少年顶着大雨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一贯有些洁癖的他完全不在意身上的泥点,第一时间冲向弟弟,而他的弟弟则委屈巴巴地拿出那节木头,“坏坏了。”
哭得更大声了。
但是他却松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又愤怒又无奈的样子。
“你啊,”最终,他也只是点了点弟弟的脑袋,连句重话都说不出口,“哥哥给你修好,好不好”
弟弟慢慢地眨了眨眼睛,怯怯的,“那哥哥晚上陪我”
他长长叹息,“陪。”
弟弟这才慢慢止住了哭泣,然后抓着哥哥的手,生怕他离开一样。
然后不断地叫着“哥哥”“哥哥”,叫得他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那个时候,兄弟俩有多好啊。
只是后来,就走散了。
时景歌有了玩伴,不再在乎哥哥是否陪伴自己,那些雕刻了一半的木,渐渐落在床下,被打扫的佣人扫出,不知该如何处理。
最后都被时景华收了去。
祝穆语和时凌易本来都忘记了这些木头,直到那天,他们在时景华的柜子里,发现了一个不小的木箱。
木箱是金丝水棠木的,素有奇效,可以保里面存放的东西不腐不朽,向来被用来保存对主人来说十分珍贵的东西。
时凌易和祝穆语猜测过里面会是什么,却没有想到,里面摆放的,是整整齐齐的木头。
有雕完的,也有未雕的。
而每个上面,还贴了个纸条,标明了日期,偶尔还有一两句简短的话。
别哭。
再大点,带你出去玩。
对你,我不会食言。
他自己雕好的,不需要我了。
他不雕了。
又雕了。
真不雕了。
我雕好了,送给他,他不要。
他不喜欢这些了。
“先生,夫人。”
九日的声音微微拔高,他扬了扬眉,有些不解。
这说着说着就跑路了是什么毛病
“确定是这个吗”
他问道。
时凌易和祝穆语这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祝穆语缓缓开口,语气有些喑哑,“确定。”
她虽然没有解释什么,但语气十分笃定,九日也就懒得多问什么,只点了点头道:“那好,我们来继续完善这个计划好了。”
那一天,时家灯火通明,九日很明显是个行动派,一晚上就把计划弄好,各个方面的细节也都进行了一系列的完善。
万事俱备,只等着将小少爷骗到外面的草坪上。
但是这明显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小少爷最近连楼都懒得下,饭都懒得吃,时凌易和祝穆语亲自出马,才能让人下楼吃个饭,又哪里能将人骗到草坪上。
就只能等。
这个等待的过程是很无聊的,虽然可以去倾听有关小少爷的事情,但是九日依然觉得无聊。
他完全是因为预言耐着性子在等,顺便将这片领地的人看了一个遍,也依然没有找到一个让他觉得可以不那么无聊的存在。
预言这种东西,果然是骗人的。
等了两天之后,九日彻底不耐烦了。
他本来想走,但是在那一瞬间,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袭击了他,并且脑海中疯狂地跳动着三个字。
小少爷。
哦对,他还没有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小少爷呢。
九日嗤笑一声,算了,指望那些人,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他已经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既然他们叫不出小少爷,那他就自己来。
虽然他不认为那位小少爷会让他想要留在这里,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了。
九日半躺在草坪上,手里拿着那个被雕了一半的木头,然后拿了个小刀,时不时地削一下,让手里的木头更加奇形怪状起来。
与此同时,二楼时景歌的房间,传来一点异动。
窗户外,传来鸟儿清脆的叫声,时景歌原本是不想管的,但是鸟儿的叫声越来越密集,像是有好几只鸟一样,让人觉得烦躁。
他沉着脸打开窗户,抬手就要驱赶那些鸟儿,结果那些鸟儿就跟着了魔一样,完全不怕人,争先恐后地从窗户里钻进来,在时景歌的房间里肆意飞舞。
时景歌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用力挥舞双臂,不时伴随着愤怒的叫骂声,气势汹汹,身后仿佛翻滚着乌云一般。
但是偏偏这些鸟儿就是不怕他
它们叼起时景歌桌子上的东西,用双翼将架子上的东西打落,不时飞到时景歌脑袋上啄一口,在时景歌更加愤怒的声音中飞来飞去,再将它们叼走的东西吐到时景歌身上。
时景歌的咆哮声越来越大,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动用什么武器,鸟儿又飞了出去,隔着窗户对时景歌挑衅。
而房间里,到处都是鸟儿扑棱下来的羽毛。
时景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的洁癖毛病,当即脸色更黑了,“你们给我等着。”
他用力关上窗户,叫来佣人打扫房间,脸色阴沉地下了楼,让佣人们都是一愣。
小少爷竟然自己下了楼
不仅如此,小少爷还直直地向外走
时景歌的圣侍第一时间赶到,宋铭俞紧随其后,年轻的圣侍拽了宋铭俞一把,然后错步上前,将宋铭俞挡在身后,宋铭俞错愕地看着他的背影,但是无论宋铭俞怎么想要上前,都会被年轻的圣侍挡回去。
而在时景歌面前,宋铭俞又不敢动作太大,只能咬牙忍了。
这时候,圣侍才有些得意地唤了一声“小少爷”,态度十分恭敬。
宋铭俞不甘心,也想开口,只是在那一瞬间,被圣侍踩了一脚。
宋铭俞:“”
宋铭俞的声音还没出口就已经夭折,而时景歌已经张开口了,宋铭俞肯定不可能打断时景歌啊,只好愤愤看着年轻圣侍的背影。
圣侍怎么能用如此卑鄙的方法
时景歌沉着脸开口道:“知道怎么捕鸟吗”
年轻圣侍楞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时景歌会询问这个,但是很快,他便反应过来,问道:“少数还是多数”
“如果数量比较多,可以启用一些工具。”
“不用。”时景歌皱眉,“数量不多。”
年轻圣侍注意到了时景歌的神情,眼眸一转,马上就明白过来,故意道:“领地的居民大多擅长捕鸟,尤其是小孩子们,我这就去找一些孩子过来,保证在一炷香的时间把那些鸟全部”
话还没说完,就被时景歌打断了,“不需要。”
顿了顿,他冷冷地补充道:“它们不配浪费我的时间。”
年轻圣侍险些笑出来,而就在这一刻,时景歌突然停了下来。
和鸟置气
也太可笑了吧。
时景歌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突然感觉很是疲惫,他转过身来,淡淡道:“我上去睡一会儿。”
“不用叫我吃饭,别来打扰我。”
顷刻间,年轻圣侍和宋铭俞都傻了眼。
这怎么说走就走啊
回来别走
“小少爷”年轻圣侍连忙开口,但是却接不下去之后的话,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试图想办法把时景歌劝下来,“夫人和老爷想要给您个惊喜,您看”
时景歌只摆了摆手,连脚步都没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