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争锋(2 / 2)

帝王业 寐语者 3546 字 10天前

王福一震,敛了笑容,深深低下头去,“王妃有命,老奴当效死遵从。”

“很好。”我凝视他片刻,微微一笑,“你且放手去办,一切有我。”

“老奴愚昧,不知吉日择定何时为宜。”王福低细的嗓音略有一丝紧张。

我咬唇,“就在這两日。”

“遵命。”王福再不多言,朝我重重叩拜,起身退出殿外。

待他去得远了,我扶了靠椅缓缓坐下,再隐忍不住心口的痛,丝丝缕缕泅散,郁钝却蚀骨。

崇明西阁的秘密,我以为這一生都不必用到,却不料今日终究有了用处。

略用了些早膳,阖眼倚躺在锦榻上,似睡非睡间屡被惊醒。

眼前影影绰绰,一时是子澹含怨的眼神,一时是萧綦盛怒的面容。

再次将我惊醒的,不是永定门方向传来的喊杀声,而是殿门落锁的声音。

“怎么回事”我匆匆起身,惊问身旁宫女,一众宫女也惶然不知所以。

却听得御前侍卫隔了殿门禀道,“属下奉命保护王妃安全,请王妃暂避殿内,万勿外出。”

“王妃救命”一声凄厉惨呼突然自殿外传来,竟是玉岫的声音,未待我回应,那声音已戛然中断。

“玉岫你在哪里”我扑到门上,从雕花空隙间望去,只看到回廊尽头两名侍卫的背影,隐约有一片宝蓝色夹在之间,已被带得远去了。

我呆立片刻,猛然回过神来,用尽了全力疯狂拍打殿门,“魏邯你大胆”

门外侍卫任我如何发怒,始终无动于衷。身侧宫女慌忙拉住我,连连求恳息怒。

我浑身战抖,好一阵才説得出话来,“他要,他要杀了玉岫和孩子”

叛军再度攻打永定门,此时魏邯只怕已杀红了眼,竟趁我休息之际,押了玉岫母子绑赴城头,知我必定阻拦,索性锁了殿门。

我从未如此刻一般痛恨自己,为何狠心缉拿宋家老小,连累他们至此当日为了断绝皇嗣之争,小皇子不得不死,我虽狠心,却不后悔;然而這宋家老小却是真正无辜,即便宋怀恩反叛,也不能将他全家老小株连。缉拿他们入宫只想让宋怀恩投鼠忌器,却从未想过真的害死他们。玉岫已因我误了终生,若再连累她与儿女送命

我不敢再想下去,霍然拔出袖中短剑,不顾一切往殿门砍去。

木屑飞溅,红木精雕的殿门在這削铁如泥的短剑下,虽碎屑四溅,刀痕纵横,仍无法轻易毁坏。侍卫与宫女被我的举动惊吓,或尖叫或叩头,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一番急砍之后,我已力气颓弱,倚在门上剧烈喘息,却已奈何不得。

我一咬牙,怒道,“再不开门,我就将你们统统凌迟处死”

宫人侍卫深知我的手段,也知我言出必行,无不惊骇失色,纷纷跪地求饶。

“不想死就给我开门”我冷冷道。

众侍卫再不敢迟疑,立时开门。

我拔足便往永定门奔去,只恨脚下路长,人命已是危在顷刻,但求不上天要令我铸成大错。

永定门上,幼儿哭叫声远远传来。

我不顾一切奔上城头,两侧将士见我散发仗剑的模样,尽皆惊骇不敢阻拦。

玉岫被两名兵士按在城头,旁边是宋怀恩的老母亲和两个儿子,连最年幼的两岁女儿也被一名士兵举在手里,正舞着小手大哭不止。

“给我住手”我用尽全力喝出這一声,再也不支,屈膝跌倒在地。

玉岫已听见我的声音,猛地挣扎哭叫,“王妃救命救救孩子,不要伤害他们”

胸中气息纷乱,我一时説不出话,只冷冷瞪住魏邯。

他猛一跺脚,“王妃跟那狼子野心之人还讲什么仁义,你不杀他妻儿,他却要杀你女儿你且看看下面”

耳边轰的一声,我扑至城头,赫然见叛军阵前,宋怀恩横枪立马,马下跪着个五花大绑的素衣少女,散发覆肩,竟是沁之

眼前一黑,我几乎立足不稳。

徐姑姑带走了澈儿和潇潇,阿越随后带了沁之,赶往江夏王府,接出哥哥的儿女,一起送往慈安寺。

如今沁之落在他手里,难道阿越和徐姑姑也我心中狂跳,竭力稳住心神,令自己镇定下来。

若澈儿他们也落入宋怀恩手中,此刻绑在阵前的便不只沁之一人,想必中途另有变故,以致她一人被擒。思及此,心中略感安定,一眼望见沁之五花大绑的模样,却又心痛愤怒不已。這孩子在身边的时候,虽也多加怜爱,却总隔了一层亲疏。然而此时见她狼狈受辱,我竟也有切肤之痛,仿佛真与她血脉相连。

城下,宋怀恩缓缓抬起头来。

正午阳光照在他银盔上,看不清面容神情,却有隐隐杀气迫人。

“贞义郡主,你的母妃就在前面,还不请她打开宫门,放你进去”宋怀恩冷冷扬声,一字一句传来,入耳阴冷而清晰。

跪在地下的沁之,突然昂起头来,大声喊道,“我不是贞义郡主,我是王府的丫头,你休要骗人”

叛军阵前哗然,连我身后诸将士亦感意外。

我狠狠咬唇,忍住眼眶中几欲滚落的泪水。

沁之,沁之,你這傻孩子

宋怀恩沉默片刻,蓦的纵声大笑,“好,好个贞义郡主,果然有令慈之风”

沁之昂头怒骂,“你胡説,我娘不是王妃,我娘早就死了”

她仍嫌童稚的声音听去隐隐模糊,入耳却字字剜心。

魏邯哈哈大笑,“区区一个假郡主,哪里比得你一家五口性命贵重。”

宋怀恩的声音冷冷传来,“生死有命,贱内与犬子若注定薄命,便有劳王妃送她们一程,宋某感激不尽。”

魏邯大骂,“老子就将你女儿摔下城来,看你這狗贼的心是不是肉做的”

玉岫尖叫,“不要怀恩,你退兵吧,求你退兵”

她话音未落,宋怀恩反手张弓,一箭破空而来,夺的擦过玉岫耳侧,直没入墙。

玉岫的后半句话就此断了,不语不动,怔怔张口望着城下,仿佛痴了。

“呸”魏邯啐道,“好毒的心肠”

我闭了闭眼,决然道,“众将听清楚了,城下并非贞义郡主”

魏邯一愕然,随即冷冷颔首,“属下明白弓弩手”

随他一声令下,两列弓弩手立时搭箭瞄准城下,将宋怀恩与沁之笼罩在弓弩射杀范围之中。

叛军阵脚大乱,盾甲齐涌上前,欲掩蔽二人。

宋怀恩却悍然不退,将长枪一横,三棱枪尖直抵沁之后心,“牟氏为国尽忠,以孤女相托豫章王,就落得今日下场么”

“拿弓来。”我冷冷开口。

已经多年没有挽过弓箭,当年叔父手把手教给我的箭术早已生疏。

我咬牙,搭箭开弓,对准了城下以我這点微末膂力,自然杀不了人,然而我只需杀人的姿态,已经足够。

见我亲自引弓搭箭,宫门内外无不哗然。

我深吸口气,凝望城下宋怀恩,沉声喝道,“莫説一个假郡主,就算真郡主在此,以她一命换你一命,也是值得”

宋怀恩直直望着我,刹那间,连空气也仿佛凝结。

我的箭尖与他遥遥连成一线,穿越十年岁月,连起过往点滴恩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