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就是不准。”那人将眼睛一翻,“上头有令,年轻男丁一律不准出关。”
秦桑还待要辩说,潘健迟已经在她背上一推,说道:“你先进去,我回头就来。”
秦桑情急之下拉住他的袖子,说道:“要走咱们一起走”
潘健迟不由分说,硬生生掰开她的手指,直掰得她生疼生疼,他说道:“别发傻了,快走”秦桑待还要说什么,已经被他狠狠一下推进了铁栅之内,她急得直欲大哭,他在人群之中只是大叫:“快走快走”她被人潮一下子挤出了四五丈开外,不停地回头看,起初还能看见潘健迟的脸,再后来更多人涌上来,却是再也看不见了。
她一直被人挟裹着到了码头水边,夜风如咽,这才觉得脸上生疼,原来早已经是泪流满面。无数人提着箱笼,拖儿带女,一路走到跳板上去,她浑浑噩噩,却也不知要往何方去,只见人潮汹涌,码头上尽是仓皇的人群。而值勤的水兵,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却问:“dy,u”一连问了她三遍,西语本来就难懂,她听在耳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船票被她捏在手里,早就快捏成一团 了。那水兵看到船票,指引着她往英国船上去。
江 面风大,吹得人彻骨透心地寒意,仿佛从血脉最深处泛起来,她紧紧抓着斗篷的边缘,江 水滚滚从跳板之下流过,却是无穷无尽,波涛无声。此时远处的炮声隐约如同闷雷一般,一阵紧似一阵。全身制服 的大副站在栈桥边,彬彬有礼地说:“eeaboard”无数人从她身边走过去,这时候一颗曳光弹远远地划过天际,划破岑寂的夜色,照得江 水都隐隐泛起红光来。
刹那间她想起父母,想起易连恺,想起郦望平,想起他刚才仓促地掰开她的手。
她突然就明白过来,为什么易连恺遇刺的时候,他反倒替他挡了两槍,他明明并不用如此,他明明是来卧底,他明明说过,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比他的命还要重要。可是,他毕竟还是违背他自己的心,做出来他本不该做的事情。
两颗眼泪飞快地坠下去,或许是无声地落到了黑沉沉的江 水里,转瞬就不见了。她拭了拭眼泪,活着或许是最艰难的一件事,可是她会好好活着。她掠了掠蓬松的鬓发,朝着灯火通明的船舱走去,将无穷无尽的夜色,留在自己身后。
方向
拥挤嘈杂的人流越汇集越多,闵红玉原本穿着高跟鞋,被推了好几个趔趄,又被人踩了一脚,顿时就跌倒在地上,后头的人只顾着朝钱涌去,眼看着就要践踏过来,幸好有人及时搀了她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又伸出胳膊将后头好几个人拦开,饶是如此,闵红玉的旗袍下摆上,也被踩了好几个脚印。
“作死咧”闵红玉一边喃喃地骂,一边拍着旗袍上的灰。抬起头来正待要道谢,谁知抬脸一看,拉起自己的人正是潘健迟,不由得一怔,说:“你怎么没走”
码头上兵荒马乱的,众人皆在奔忙中,连点着的煤油路灯也显得暗淡无光,无精打采地照着这些熙攘的人群,潘健迟脸上的神情她看不清楚,过了片刻,方才听见他反问:“你呢你怎么不走”
闵红玉并不作答,转身就朝外走,潘健迟跟着她一路走出来,如潮水般的人流都是往码头去的,只有他们逆行而出。不断有人撞到他们身上,也不断有人被踩掉了鞋,或者失了箱笼。远远传来小孩子的哭声,也不止一个孩子在哭,所有人张皇奔忙着,仿佛末世。天空不远处光柱扫过,是架在城头的探照灯。而火炮的声音一阵紧似一阵,中间还夹杂着密集的槍身,像是三十晚上家家户户放的鞭炮,密密匝匝地响一阵,歇一阵,又响一阵。更远处的天际隐隐透着红光,像是哪里失了火,潘健迟却知道,那不是失火,而是炮阵开火的光亮,看样子李重年是下定决心,不惜投入全部火力,也要拿下符远城。
闵红玉不紧不慢地朝外走,看着蚁群似的人,密密的爬满整个码头,中间啼儿唤女的、披头散发的、妻离子散的,种种不一,像是外国电影 里头,海底成团 成团 的鱼群,茫茫然向前冲着。而只有他们逆流而行,朝着所有人相反的方向去。因为不断有人撞到他们身上来,所以潘健迟拿手臂伸着,替她挡着。闵红玉见他这种情形之下,还可以维持一种绅士的做派,倒也难得。两个人奋力朝外挤,只是人流汹涌,他们又是逆向而行,两个人跌跌撞撞了好久好久,才彻底地从人堆里挤出来。外头的人稀少了些,清冷冷的光,照着他们往外走。潘健迟原以为是月色,抬头看了看,才知道原来无星无月,这光隐隐绰绰的,从码头那边照过来,原来仍旧是路灯的光,只是隔得远,更疏薄了些。而闵红玉本来穿着一双高跟鞋,笃笃的声音倒似一面小鼓,敲破这夜色的岑静。
司机本来就在汽车外边等,看到他们折返来,立刻十分机智地打开车门。闵红玉见潘健迟跟着上车来,便问道:“大难临头,不各自逃命去,你跟着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