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那凶徒已包扎了腿上伤口,提刀上前夹击,两人一攻一拒,招招狠辣。萧中慧暗暗叫苦:“原来这两人设下圈套,故意引我上当。”她刀法虽精,究是少了临敌的经历,这时子夜荒坟,受人夹击,不知四下里还伏了多少敌人,不由得心中却自怯了,一面打,一面骂道:“我和你们无怨无仇,干麽设下这毒计害我”那凶徒骂道:“谁跟你相识了小贱人,无缘无故的来砍我一刀。”那少妇也喝道:“你到底是什麽路道,不问青红皂白便出手伤人。”问那凶徒道:“龙哥,你腿上伤得怎样”语意之间,极是关切。那凶徒道:“他妈的,痛得厉害。”萧中慧奇道:“你们不是存心害我麽”那少妇道:“你到底干什麽的这麽强凶霸道,自以为武艺高强麽我瞧也不见得,可真是不要脸哪。”萧中慧怒道:“我见你给这凶徒欺侮,好心救你,谁知你们是假装打架。”那少妇道:“谁说假装打架我们夫妇争闹,平常得紧,你多管什麽闲事”
萧中慧听得“夫妇争闹”四字,大吃了一惊,结结巴巴的道:“你们你们是夫妻”当即向后跃开,脑中一阵混乱。那壮汉道:“怎麽啦我们一男一女住在一房,又生下孩子,难道不是夫妻麽”萧中慧奇道:“这孩子是你们的儿子”那少妇道:“他是孩子爸爸,我是孩子妈妈,碍着你什麽事了他叫林玉龙,我叫任飞燕,你还要问什麽”说着气鼓鼓的举刀半空,又要抢上砍落。
萧中慧道:“你们既是夫妻,怎地又打又骂,又动刀子”任飞燕冷笑道:“哈哈,大姑娘,等你嫁了男人,那就明白啦。夫妻若是不打架,那还叫什麽夫妻有道是床头打架床尾合,你见过不吵嘴不打架的夫妻没有”萧中慧脱口而出,说道:“我爹爹妈妈就从来不吵嘴不打架。”林玉龙抚着伤腿,骂道:“他妈的,这算什麽夫妻定然路道不正啊哟,啊哟”任飞燕听得丈夫呼痛,忙放下孩子,去瞧他伤口,这神情半点不假,当真是一对恩爱夫妻。林玉龙兀自喃喃骂道:“他妈的,不拌嘴不动刀子,这算是什麽夫妻”
萧中慧一怔,心道:“嘿,这可不是骂我爹娘来着”胸口怒气上冲,又想上前教训他,但以一敌二,料想打不过,眼见那婴儿躺在石上,啼哭不止,一转身抱起婴儿,飞步便奔。
任飞燕替丈夫包好伤口,回头却不见了儿子,惊道:“儿子呢”林玉龙“啊哟”一声,跳了起来,说道:“给那贱人抱走啦。”任飞燕道:“你怎不早说”林玉龙道:“你自己抱着的,谁叫你放在地下”任飞燕大怒,飞身上前,吧的一声,打了他一个嘴巴,喝道:“我给你包伤口啊死人”林玉龙回了一拳,骂道:“儿子也管不住,谁要你讨好”任飞燕道:“畜生,快去抢回儿子,回头在跟你算帐。”说着拔步狂追。林玉龙道:“不错,抢回儿子要紧。臭婆娘,自己亲生的儿子也管不住,有个屁用”跟着追了下去。
萧中慧躲在一株大树背后,按住小孩嘴巴,不让他哭出声来,眼见任林夫妇边骂边追,越追越远,心中暗暗好笑,突然间身子一阵热,一惊低头,只见衣衫湿了一大片,原来那孩子拉了尿。她好生烦恼,轻轻在孩子身上一拍,骂道:“要拉尿也不说话”那孩子未满周岁,如何会说话给她这麽一拍,放声大哭起来。萧中慧心下不忍,只得“乖孩子、好宝贝”的慢慢哄他。哄了一会,那孩子合眼睡着了。萧中慧见他肥头胖耳,脸色红润,傻里傻气的甚是可爱,不由得颇为喜欢,心想:“去还给她爹爹妈妈吧,吓得他们也够了。”眼见这对夫妇双双向北,当下也不回客店,向北追去。
行了十馀里,天已黎明,那对夫妻始终不见,待得天色大明,到了一座树木茂密的林中,鸟名声此起彼和,野花香气扑鼻而至。萧中慧见林中景色清幽,一夜不睡,也真倦了,于是捡了一处柔软的草地,以树养神,低头见怀中孩子睡得香甜,过不多时,自己竟也睡着了。
阳光渐烈,树林中浓荫匝地,花香愈深,睡梦中呼听得“威武信义,威武信义”一阵阵镖局的趟子声远远传来,萧中慧打个呵欠,双眼尚未睁开,却听得那趟子声渐渐近了。
来的正是威信镖局的镖队。
铁鞭镇八方周威信率领的镖局人众,逦迤将近枣香林,只要过了这座林子,前面到洪洞县一直都是阳关大道,眼见红日当空,真是个好天,本来今日说什麽也不会出乱子,可是他心中却不自禁的暗暗发毛。镖队后面那老瞎子的铁杖在地下笃的一声敲,他心中便是突的一跳。
一早起行,那老瞎子便跟在镖队后面,初时大夥儿也不在意,但坐骑和大车赶得快了,说也奇怪,那瞎子竟始终跟在后面。周威信觉得有些古怪,向张镖师和詹镖师使个眼色,鞭打牲口,急驶疾奔,刹时间将老瞎子抛得老远。他心中一宽。但镖车沈重,奔行不快,一会儿便慢了下来。过不多久,笃、笃、笃声隐隐起自身后,这老瞎子居然又赶了上来。
这麽一露功夫,镖队人众无不相顾失色,老瞎子这等轻功,当真厉害之极。镖队一慢,那瞎子却也并不追赶向前,铁杖击地,总是笃、笃、笃的,与镖队相距十来丈远。
眼见前面黑压压的是一片林子,周威信低声道:“张兄弟,大夥儿得留上了神,这老瞎子可真有点邪门,江湖上有言道:念念当如临敌日,心心便似过桥时。”张镖师昨天打跑了太岳四侠,一直飘飘然的自觉英雄了得,听周威信这麽说,心道:“就算他轻身功夫不坏,一个老瞎子又怕他何来我瞧你啊,见了耗子就当是大虫。”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子,使出打飞蝗石手法,沉肘扬腕,向那瞎子打了出去。只听得嗤嗤声响,石子破空,去势甚急,那瞎子更不抬头,铁杖微抬,当的一声响,将那石子激了回来。张镖师叫道:“啊哟”那石子打中了他额角,鲜血直流。镖队中登时一阵大乱。
张镖师叫道:“贼瞎子,有你没我”纵马上前,举刀便往瞎子肩头砍了下去。那瞎子举杖一格,张镖师手中单刀倒翻上来,只震得手臂酸嘛,虎口隐隐生疼。詹镖师叫道:“有强人哪,并肩齐上啊。”众人虽见那瞎子武功高强,但想他终究只是一人,眼睛又瞎了,好汉敌不过多,于是刀枪并举,七八名镖师、卫士,将他围在垓心。那瞎子毫不在意,铁杖轻挥,东一敲,西一戳,只数合间,已将一名卫士打倒在地。
周威信远远瞧着,只见这老瞎子出手沉稳,好整以暇,竟似丝毫没将众敌手放在心上,蓦地里见他眼皮一翻,一对眸子精光闪烁,竟然不是瞎子,跟着一转身,抬腿将詹镖师踢开了个筋斗。周威信大骇,知道这瞎子绝非太岳四侠中的逍遥子可比,却是当真身负绝艺的高手,想到自己背上的责任,高叫:“张兄弟,你将这老瞎子拿下了,可别伤他性命。我先行一步,咱们洪同县见。”心道:“江湖上有言道:路逢险处须当避,不是才子莫吟诗。”双腿一挟,纵马奔向林子。
刚驰进树林,只见一株大树后刀光闪烁,他是老江湖了,心下暗暗叫苦:“原来那瞎子并非独角大盗,这里更伏下了帮手。”当下没命价鞭马向前急驰,只驰出四五丈,便见一个人影从树后闪了出来。
周威信见这人手持单刀,神情凶猛,当下更不打话,手一扬,一枝甩手箭脱手飞出,向那人射去,同时纵骑冲前。那人挥刀格开甩手箭,骂道:“什麽人,乱放暗青子”另一人跟着赶到,喝道:“你有暗青子,我便没有麽”拉开弹弓,吧吧吧一阵响,八九枚连珠弹打了过来,有两枚打在马臀上,那马吃痛,后腿乱跳,登时将周威信掀下马来。周威信早已执鞭在手,在地上打个滚,刚跃起身来,吧的一声,手腕上又中一枚弹丸,铁鞭拿捏不住,掉在地下。那两人一左一右,同时抢上,双刀齐落,架在他颈中,一人问道:“你是什麽人”另一人问道:“干麽乱放暗青子”先一人又道:“你瞧见我的孩子没有”另一人又问:“有没有见一年轻姑娘走过”先一人又问:“那年轻姑娘有没有抱着孩子”
片刻之间,每个人都问了七八句话,周威信便是有十张嘴,也答不尽这许多话。原来这两人正是林玉龙和任飞燕夫妇。
林玉龙像妻子喝道:“你住口,让我来问他。”任飞燕道:“干麽要我住口你闭嘴,我来问。”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吵了起来。周威信被两柄单刀架在颈中,生怕任谁一个脾气大了,随手一按,自己的脑袋和身子不免各走各路,江湖上有言道:“你去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又想:“江湖上有言道:光棍不吃眼前亏,伸手不打笑脸人。当下满脸堆笑,说道:“两位不用心急,先放我起来,再慢慢说不迟。”林玉龙喝道:“干麽要放你”任飞燕见他右手反转,牢牢按住背上的包袱,似乎其中藏着十分贵重之物,喝道:“那是什麽”
周威信自从在总督大人手中接过这对鸳鸯刀之后,心中片刻也没有忘记过“鸳鸯刀”三字,只因心无旁骛,竟在睡梦之中也不住口的叫了出来,这时钢刀架颈,情势危急,任飞燕又问得紧迫,实无思索馀地,不自禁冲口而出:“鸳鸯刀”
林任两人一听,吃了一惊,两只左手齐落,同时往他背上的包袱抓去。周威信一言既出,立时懊悔无已,当下情急拼命,百忙中脑子里转过了一个念头:“江湖上有言道:一夫拚命,万夫莫当。何况他们只有两夫”顾不得冷森森的利刃架在颈中,向前一扑,待要滚开。但林任夫妻同时运动,猛力一扯,却将他连人带包袱提了起来。原来周威信用细铁绳将这对宝刀缚在背上,林任两人虽是一齐使力,还是拉不断铁绳。
三个人缠作一团。周威信回手一拳,砰的一下,打在林玉龙脸上。任飞燕倒转刀柄,在周威信后颈重重的砸了一下,问道:“龙哥,你痛不痛”林玉龙怒道:“那还用问自然痛啦。”任飞燕怒道:“哈,我好心问你,难道问错了”两人一面抢夺包袱,一面又拌起嘴来。
斗然间草丛中钻出一人,叫道:“要不要孩子”林任二人一抬头,只见那人正是萧中慧,双手高举着自己的儿子,心中大喜,立即一齐伸手去接。萧中慧右手递过孩子,左手短刀嗤的一声,已割开了周威信背上的包袱,跟着右手一探,从包袱中拔出一把刀来,青光闪耀,寒气逼人,随手一挥,果真好宝刀,铁绳应刃断绝。萧中慧抢过包袱,翻身便上了周威信的坐骑,这几下手法兔起鹘落,迅捷利落之至。
她一提马绳,喝道:“快走”那知那马四只脚便如牢牢钉在地下,竟然不动。萧中慧伸足去踢马腹,蓦地里双足膝弯同时一麻。她暗叫:“不好”待要跃下马背,可那里还来得及,早已被人点中穴道,身子骑在马上,却是一动也不能动了。
只见马腹下翻出一人,原来便是那老瞎子,也不知他何时已摆脱镖队的纠缠,赶来悄悄藏在马腹之下,他一伸手便夺过萧中慧手中的那对鸳鸯刀。任飞燕将那孩子往地下一放,拔刀扑上。林玉龙跟着自旁侧攻。那瞎子提着出了鞘的长刃鸯刀往上一挡,叮当两响,林任夫妇手中双刀齐断。两人呆得一呆,腰间穴道酸麻,已被点中大穴,再也动弹不得了。
周威信势如疯虎,喝道:“贼瞎子,有你没我”时起地下铁鞭,使一招“呼延十八鞭”的“横扫千军”,向那瞎子横砸过来。那瞎子竟不闪避,提起鸳鸯长刀,向前一刺,但说也奇怪,这一刺既非刺向铁鞭,也不是刺向周威信胸口,确是刺在包袱中的刀鞘之内,跟着连刀带鞘横砸而至。他竟将刀鞘当作铁鞭使,而招数一模一样,也是“呼延十的“横扫千军”,刀鞘在铁鞭上一格,周威信这一条十六斤重的铁鞭登时被拦在半空,再也砸不下分毫,是否“铁鞭镇刀一边略一相持,呼的一声响,那铁鞭竟已被那瞎子的内劲震得脱手飞出,这一招“铁鞭飞八方”使出来,周威信虎口破裂,满掌是血。那瞎子白眼一翻,冷笑道:“呼延十招,你没学会吧”
周威信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呼延十八鞭”虽然号称十招叫做“一边断十枪”,当年北宋大将呼延赞受敌人围攻,曾以一根钢鞭震断十条长枪,这一路鞭法,不论招数,单凭内力,当世只有他师伯有此神功。周威信从未见过师伯,只知他是清廷侍卫,“大内七大高手”之首,向来深居禁宫,从不出外,因此始终无缘拜见。这时心念一动,颤声道:“你你老人家姓卓”那瞎子道:“不错。”周威信惊喜交集,拜伏在地,说道:“弟子周威信,叩见卓师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