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二年的冬天来的格外早。

才十月底，刺骨寒风就吹得人不得不穿上棉袄御寒了。

尤其是前一晚打了霜的话, 第二天起来, 更是冷得人直打颤。

月桂舞台的后台，整日烧着炭火。

戚小虞旁边, 也格外放了一盆红彤彤的炭。

但寒意还是让戚小虞有些发抖, 连他取头面的手都有些颤。

他上个礼拜刚从百老汇表演回来, 今晚是他回来后在月桂舞台的首次演出。

因为他在百老汇的表演很成功, 在听惯歌剧的洋人那里受到了热烈追捧, 所以今晚的演出比往常的声势要更大一些。

月桂舞台老早就贴出来了海报，加售了几百张票, 不到一个下午，全部卖空。

今晚来看的戏迷极多，几乎把月桂舞台挤了个水泄不通。

其中有一些是戚小虞老戏迷，几个月没看戚小虞的戏, 迫不及待来解解馋。另外一些则是从报纸上听说了戚小虞的名声，知道他在国外的战绩，想慕名来一睹戚小虞的风采。

为了满足戏迷的期待，戚小虞穿着薄薄的戏服在台上足足唱满四小时，一折戏都没缺席。

他刚经过长途奔波，还没来及休整, 又在台上这么唱戏, 差点被冻得没知觉。

“哎呦, 今年冬天可真冷。戚老板, 这一晚上可辛苦您了。”戏院吴经理一边拨弄着炭火, 把火弄得旺一些，一边用讨好的语气奉承着。

这两三年，他对戚小虞的态度愈发客气周到。

毕竟现在好些地方都抢着请戚小虞登台唱戏，有些剧院，甚至开出十根金条的价格请戚小虞去唱一个晚上。

十根金条，还全是大黄鱼，好家伙，多少人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的钱。

还好戚小虞念旧情，才一直留在他们月桂舞台，他可不得把人伺候得好好的。

“吴经理哪里话，应该的。”戚小虞笑笑，把手放在火上烤。通红的炭火映照着他白净的手指，好一会儿之后，那种冻得发麻的感觉才终于消失，能感觉到血液重新在肌肤下流动了。

三年过去，戚小虞早已不是当初刚到上海的小角儿，现在他已经成了戏剧界大腕，真正的戚老板，一个人能扛一台戏，海报上只认他的名字。

戚小虞这句话话说的很客气，但吴经理可不敢真的如此以为，他“嘿嘿”笑两声，瞅着戚小虞的神色有点疲倦，一时便不再多说。

戚小虞现在已经彻彻底底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从神态到语气，一字一句都拿捏得很好，客气里带着一点威压，让人既觉得舒服又不敢轻视怠慢。

等戚小虞烤了一会儿火，又把妆都卸掉，吴经理才接着说，

“外面好多戏迷还没走，在等您呢，还有几家报社想做个采访，您看今晚要见他们吗还是让人给打发走。”

戚小虞正把头面一样样收进匣子里，闻言放慢了动作，

“都见吧，今天这么冷，辛苦他们了。”

“那行，我这就去安排。”吴经理一边说，一边回头让人拿了一件棉袄给戚小虞披上，正要走开时，又回头补上，“对了，我刚瞧着，那位姓楚的记者也来了。”

戚小虞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知道吴经理口中“姓楚的记者”指的是谁，申报的楚河，在他去百老汇之前，就以采访之名来找过他好几次，对他热情得有点过分，“没事。”

等他换好衣服出来，外面的戚婉柔、席云诸人也都收拾好了东西，一起跟着戚小虞走了出去。

门口挤着许多人。

有记者有戏迷。

戚小虞穿着青灰色夹棉长衫的修长身影刚一出现，就“啪”地亮起一片闪光灯。

左右都有记者拿着照相机大声喊，“戚先生，看这边。”

“这边这边、戚先生。”

这三年，先有戏班为支援银行义演，后来戏班又几次义演为战争捐款，为伶人博得了很好的口碑。

然后，在荀浅的牵头和支持下，戚小虞改编了不少传统剧目带到国外公演，全部大爆。

如此积淀下来，戚小虞在上海的人气和声望都水涨船高。

又有人挤到戚小虞跟前冲他问，“听说戚先生在百老汇演出的门票卖到了7美元一张，能引起这种轰动，是不是说明京剧比西方歌剧要更好听呢戚先生觉得京剧和歌剧，哪个更好”

不过那个挤到前排的记者很快就被人拉了回来，一个高高大大、带着金边眼镜的男人呵斥了一声，“你再往前挤一点，不如让大家都采访你好了。”

“楚河，你发什么疯。”那个被拦住的记者回头看了楚河一眼，没好气的说，

“不采访，你来这里干嘛”

楚河挑挑眉，“你管我，反正你少挤。”

戚小虞自然也注意到了身边的动静，但他无暇管那么多，因为另一边又有记者问，“能说说你在百老汇演出的感受吗之后还有去外国公演的计划吗会去哪个国家”

“今年中国和r国的关系更加紧张，戚先生还会再去r国公演吗”

“戚先生”

戚小虞很耐心的回答记者的提问，

“在国外演出能获得成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京剧本身的魅力。至于京剧与歌剧，他们如同戏文唱词和十四行诗，都是历史上的瑰宝，各有各的光华。”

“至于之后的计划，要看戏班后续的安排。有的话，还要各位多多宣传。”

戚小虞的语速刚好，不快不慢，恰恰跟上记者记笔记的速度。这是顾自珍把戏班的外事权过渡给他之后，他一点点学会的技能之一。

不过等他将常规的问题回答完以后，马上有小报记者跃跃欲试要打探他的私生活，

“戚先生方便谈一谈你和荀司令之间的关系吗二位到底是恋人还是现在感情还好吗荀司令最近怎么很少出现在月桂舞台”

这个记者的声音又大又响，问题刚一出来，拥挤的门口忽地寂静下来。

气氛有点诡异。

所有人的目光都明亮如炬地盯着戚小虞。

戚小虞和荀浅之间的关系是沪上这几年来最长盛不衰的话题，有人说他们是神仙眷侣，有人说他们早就分手，有人说一开始就是荀浅强迫的戚小虞、现在戚小虞红了、翅膀硬了、不干了，又有人说是荀浅捧腻了戚小虞，如今想换个人捧

总之，关于他俩的传闻绵绵不绝、总能翻出新花样。

站在戚小虞两侧的戚婉柔和席云顿了一下，都低下了头，忍不住有点想笑。荀浅现在天天往他们家跑，自然来月桂舞台就来的少了。

而且是戚小虞不让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