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 街道两面的人家次第熄灯。
两人约定十天后在爱多亚路的礼堂见。
然后荀浅让司机去买了药酒回来,给戚小虞涂好, 才放人回戏班。
戚小虞瘸着一只脚, 一跳一跳从后门进了院子,又一跳一跳到了门口。
他手扶在门框上,回头一看,荀浅还站在原地看着他, 橘黄色的灯光罩在荀浅身上,洒了一身柔和的光辉。
戚小虞又同荀浅挥了挥手,看着他拉开车门上去,看着汽车在梧桐树的影子下消失,这才转身进屋, 把门锁好。
他不敢开灯,通道尽头一边是楼梯,一边就是戚风间的房间, 他怕把师父吵醒。
黑暗里, 他摸着墙壁, 踮着脚,轻悄悄往回走。
然而
刚走到楼梯口,正要上楼, 他就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舍得回来啦”
戚小虞感到背脊一僵, 很做贼心虚的把身体转正, 面朝坐在客厅藤椅上的戚风间, 乖乖叫道,“师父。”
深夜寂静,楼上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准备入睡前的一点小动静。
戚小虞偷眼朝戚风间看去,以为今晚铁定得挨骂,但戚风间面对他坐着,手里拿着烟管,有一口、没一口的抽,除了开头那句话,并没有要教训小徒弟的意思。
戚小虞从小在戚风间身边长大,戚风间一言一行他都能琢磨出个意思来,现在见戚风间的样子,就知道师父没生气,而是在想事情,不过想的事情可能比较烦,甚至有点沉重。
于是他又颠着扭伤了的脚去厨房倒了一杯茶水,再回到客厅、把桌子上一盏小灯点亮,接着把茶水送到戚风间跟前,“师父,怎么这么晚还没睡觉。”
戚风间瞅了自己的小弟子一眼,一边把茶水接过来,“怎么腿这么快好了就能往外面跑了”
戚小虞站在一旁,手里拿着师父的烟管,“没跑远,就在门口。”
戚风间哼了一声。
戚小虞小心地看师父一眼,“师父有烦心的事情吗我能帮得上忙吗”
“真当自己是名角了有事找你就解决”戚风间语气很冲,但说话时嘴角一弯,弯出水波一样的皱纹。
戚小虞吐吐舌头,不问了。
戚风间喝茶,也并不想和戚小虞说实话。
他们师徒二人就这么默默待着,谁也不说话,但并不尴尬、难熬,反而觉得这样的时光有些久违的亲密、安静。
戚小虞小时候怕黑,晚上睡觉总是哭闹不休,戚风间就把小小一只的他抓到自己被窝里去睡。
戚小虞就果然不哭不闹了,不过不是不怕了,而是更怕了,被戚风间吓得不敢哭。
那些漫长漆黑的夜晚,两个人都睡不着,一个胆颤心惊,一个忧心忡忡,就这样度过了许多岁月。
过了一会儿,戚风间忽然提到,“算一算,你来戏班已经十四年了是不是”
戚小虞点头,“十四年零三个月。”
戚风间说这话时,目光都落在了戚小虞的身上。
他在昏黄的灯光里、从上到下打量了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弟子一遍、又一遍,“长大了。”
戚小虞被戚风间看得心里蓦地一动,喃喃叫了句,“师父。”
戚风间又道,“手伸过来,让我看看。”
戚小虞一时没反应过来,很听话地把两只手向上摊开来、端着烟抢、伸到师父跟前。
小时候做错事,他就这样摊开手,等着挨打。
戚风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目光看向戚小虞被打了的那只手,
“你这是要我帮你看相把袖子撩起来。”
戚小虞“哦”了声,又听话地把长衫的袖子卷起来,露出有些红肿的小臂,“刚刚涂过药酒了,明天就能好。”
戚风间垂着眼睛,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自言自语般说道,“这十四年,你跟着师傅受苦了。”
戚小虞懵了一下,连忙摇头,“师父打得对,而且一点都不痛”
这时,戚风间却站了起来,把话打断,“去吧,回去睡觉,明天早点起来,别耽误了功课。”
戚小虞听语气,立刻又变回了乖徒弟,“师父也早点休息。”
他在戚风间的目光里跳到了楼梯口。
“小鱼。”戚小虞刚走到上两级台阶,忽然又听戚风间叫了他一句。
他连忙停下脚步,回头问,“嗯”
客厅里只有刚才戚小虞点燃的那盏煤油灯,灯光摇曳里看不清戚风间的神情,只见他停了一会儿之后,想说什么、却始终没说,只是朝戚小虞摆了摆手,用有些不舍的声音说,“没事,回去吧。”
戚小虞心里虽然觉得那天晚上戚风间的样子有点奇怪,但第二天起来,师父还是从前的师父,和平常并无二致。
他也就不好再问那天戚风间到底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而且,帮春嬉班的义演很快就到了眼前,他要加紧时间练习,就更没时间想这桩事了。
那天是5月7号,红月班停一天在月桂舞台的演出,去爱多亚路的礼拜堂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