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惊梦(十一)(1 / 2)

月桂舞台的包厢像阳台一样、以一个优雅的圆弧形从建筑物里凸出来, 看客坐在软皮沙发上,除了身后之外,从左到右都能看到, 视野非常好。

荀浅不用偏头, 余光一览,就看到荣庆穿一身黑色团花长袍马褂,带了两三小厮,手里拿着一个且珐琅镶金边的手持望远镜,在隔壁包厢坐下。

为了保证每个包厢的看戏体验, 月桂舞台一层楼只设5个包厢,包厢里茶几小桌软皮沙发一应俱全。

当然,尽管5个包厢的视野都不错,正中间的包厢还是胜出一筹。

荣庆是有一定造诣的名票, 在北平时每个戏园子都常去,又有身份有地位,还没坐过不是正中间的位置。

因此,他一坐下, 就往隔壁看去, 看到荀浅,顿了顿,主动打了个招呼。

荀浅注意到, 微微偏过头, 客气点了个头, 谁也不和谁多说话。

今天的戏, 从下午三点开始,第一出是群英会,第二出是霸王别姬,最后一出贵妃醉酒,戚小虞压轴。

月桂舞台外面挂了大海报,从周三开始宣传,又特意登了报,邀请沪上票友戏迷来看今日的连台好戏。

这三出戏都是经典,有文戏有武戏,生、旦、净、末、丑,出彩好看的样样有,因此一挂出来,票很早便抢售一空。

荀浅到场不久,一楼堂子里的人跟着越进越多,不几时、便满堂。

后台,红月班的弟子从上午就开始准备,化妆换戏服、热身做准备。

戚小虞凤冠未戴,拿一把泥金折扇、来回踱步,正在细细揣摩戏中杨玉环从期盼到失望、从落寞到怨恨的感情变化。

他今天有些紧张,也许是很久没在这样的场子登台,也许是他要压轴,也许是这出戏比其他的难度要高。

他想他至少得对得起师父给他买的这顶凤冠,虽然那天游龙戏凤的掌柜给他们便宜了不少,甚至可以说远低于凤冠应值的价格,但对他们来说,依旧不是一笔小数字。

戚风间那天和他说的话,戚风间对他的期待,他都想努力去满足。

外面唱群英会时,他在练戏。

外面唱霸王别姬时,他还在练戏。

到虞姬开始舞剑,戚小虞才去换凤冠。

演高力士的是红月班的小桥,他和戚风间一起把凤冠从红木箱子里取出来。

其余唱这出戏的弟子也都围过来,他们之前虽然都已看过这顶凤冠,取出来时,还是不由得对着那珍珠和点翠再赞叹了一遍。

小桥问,“师父,这顶和你当年收着的那顶,哪顶更好”

戚风间小心翼翼将凤冠托举起来,实实在在回答,“各有各的好。”

他帮着戚小虞戴好沉甸甸的凤冠,看着镜子里的小弟子被凤冠衬托得更加光彩夺目的眼睛和身材,在戚小虞肩膀上按了按,“越重,越要举重若轻。”

戚小虞会意,点了点头。

霸王别姬和贵妃醉酒中间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

剧院里看了几个时辰戏的人,有些乏、有些累、有些余韵未尽、又有些亢奋和期待。

他们不是没看过贵妃醉酒,但好的贵妃醉酒,不多。

这出戏的剧情虽然简单,但有大段的唱腔、纷繁的舞蹈,对声音和身段的要求都太高了。

等待的空隙,剧院里有些闹,嘈杂的人声挤满了空间。

荀浅的手指轻按在软皮沙发毛绒绒的扶手垫子上,他也有些紧张。

他在s市的京剧院看过戚小虞登台,但和在这种环境氛围下看,又不一样。

说不出哪里不同,就是有些不一样。

程管家眼睛瞟过来,端了一杯茶过来,“我听人说,戚先生在北平时就是个大腕儿,如今到了上海,想必也不会差。”

荀浅把茶接过来,揭开茶盖,吹了吹,还没入口,就听胡琴响了,他一顿,把杯子放下,眼睛看向舞台。

笙箫鼓瑟都已就位,先出声的却是胡琴。

胡琴一拉,清脆嘹亮。

先奏一支将军令的上场牌,把全场的声音都压下去了。

接着,高力士上台,打起丑腔唱,“启娘娘,这便是百花亭了。”

贵妃醉酒唱的就是杨贵妃在百花亭中醉酒赏花。

知道贵妃就要登场,大家的目光一直探进幕布后面去。

然后,在万千目光里,头戴凤冠、身披女蟒、披着云肩、手握泥金折扇的杨贵妃登场了。

贵妃醉酒不好唱,甚至可以说很难唱。

一是唱腔多变,二是身段难做。

太妖娆了是放浪形骸,僵硬了便毫无美感。

真正是多一分则嫌多,少一分则嫌少。

但要是好看起来,又能好看到极致,好看到让人惊心动魄、目不暇接。

戚小虞从登场亮相,便是极好看。

帘未启而已众目睽睽,唇未张而已声势夺人。

一亮相就亮在荀浅心上。

衔杯、卧鱼、醉步、舞扇繁重的舞蹈到了他的身上,都是举重若轻,艰涩的动作到了他那里,都是流畅自然,妩媚多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