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不叫了。
陈仰给朝简剥奶片的动作一停。
“两人都死在了里面”旁边的凤梨惊喘, “第二波比第一波还要凶险吗”
向东咳着说“死了一个, 活了一个。”
凤梨望了望老大看的方向,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居民楼里走了出来, 碎花连衣裙的荷叶边领子扫过她苍白的下巴跟脸颊, 她脚步平稳, 长相普通眼神清冽, 整个人就像冬天破缸里的一捧雪, 容易被人忽略,凉得静谧。
小襄出来的那一刻, 蝉开始叫。
第二轮的第一个快件让队伍损失了一名队员, 武庆死了。
小襄简短地讲述了301住户的信息,脱下运动鞋还给阿缘“谢谢。”
阿缘没有立即穿上,她问道“大叔是怎么死的”
小襄把脚塞进自己的鞋子里面“他在楼里叫喊, 引来了厉鬼,没能逃出去。”
阿缘疑惑道“可大叔是第二次进去送快递了, 他也知道上下楼要轻点,不能制造大动静, 怎么还叫喊”
“人不是机器。”小襄打断道, “有时候越不想怎样,就越容易怎样,尤其是在精神高度紧张的任务世界,那样的情况很常见。”
“也是。”阿缘利落的短发被燥热的风吹得凌乱, 一双眼黑亮而锐利, 她静静看了小襄一会, “你们是一个组的,一起上楼送快递,再一起下楼,一直在一起,大叔死的时候,你在旁边吧。”
小襄的表情平淡无波“我闭眼踮起脚离开了,没看。”
阿缘从网球包侧面的袋子里拿出水杯,把剩下一点水全部喝掉,她依旧觉得口干舌燥,嗓子干涩。小襄的理智让她佩服,也让她忌惮。
当时具体是什么情形,只有死去的大叔和活着的小襄清楚,阿缘不是胡乱揣测别人心思的性格,但她的直觉在不断尖叫着拉扯她的思绪。
小心这个女人,小心她
阿缘站了起来,线条充满运动感的小麦色手臂一扬,空矿泉水瓶被她抛进了远处的垃圾桶里,她随意一抹嘴巴“那厉鬼的样子你也没看到”
“黑影,从墙里出来的。”小襄说。
阿缘跟看过来的陈仰对视了一眼,听他说“是男是女,体型怎样”
“男的,体型偏高瘦。”小襄穿好了鞋,理了理今天才做好的头发和妈妈给她买的裙子,“别的就看不出来了。”
陈仰又问“几楼的墙”
“一楼跟二楼之间。”小襄说出自己的猜测,“说不定他的尸体就砌在那一面墙里,被水泥封住了。”
凤梨脖子后面起了一层小颗粒,整个后背凉飕飕的“那我们经过那的时候一定要更小心别惊动了墙里的鬼”
陈仰若有所思。
“这是最后一波,小襄在这个任务里已经安全了。”凤梨吓得发白的脸上写满了羡慕,“没离开是要等到剩下三个快递全部送完。”
“最后一波谁跟你说的”向东捏他的脸。
凤梨傻了“难道还有第三波”他哭丧道,“不是吧不要啊”
“瞎嚎什么”向东替他一脚,“省点劲,自己整理一下线索,试试看能不能捋出思路。”
“整理线索捋思路不就是送快递吗”凤梨茫然脸。
向东牙疼似的捂住半边脸,要不是他头伤到了,不宜有大动作不易情绪过猛,他这会已经恨铁不成钢地跳了起来。
老师真他妈不好当,朝疯批的耐心比他强。当然陈仰也是个聪明的学生,稍微提个醒给了暗示就行了,不需要嚼得稀巴烂了嘴对嘴喂。
而他面前的梨子
凤梨从老大甩过来的白眼里看到了嫌弃跟无力,他撇撇嘴,尽管他是在东街干架干到大的,但他面临的几乎都是受伤流血,而不是死亡跟尸体。
进来这里才一个小时出头就死了三人,太不真实,就跟游戏玩家突然下线一样。这让脑子不笨,却也不精明的凤梨两眼一抹黑,哪还能静下心来思考,他能做的就是死命攥住自己的求生意识,不要放弃。
“仰哥,任务不是送快递吗”凤梨问陈仰。
“根据目前的线索来看,不全是。”陈仰前言不搭后语,“两人一组的话,能不能先分组”
“可以这样”林书蔚一只手放在嘴边啃,一只手的手指向阿缘,腮帮子鼓起来,消瘦的脸给人一种胖乎乎的怪异感,“那我要和酷姐姐一组”
“不着急,我先分析分析,除了我们,还剩四男一女,四个男的里面有两个伤员,排除掉,剩下的一个是小白,另一个是伤员家属”
林书蔚的女声音量不低,家属二字被炎热的空气送到了陈仰耳中,他被烫得心跳加速,余光偷瞄身旁的人。
朝简在浓重的血腥味里吃着奶片,老槐树的树影在他没什么血色的面上轻晃,有种不入却又奇妙的安宁感。
陈仰的视线移到他渗血的纱布上面,“刷”地起身道“你在这坐着,我去试探试探。”
裤腿处多了一股力道,陈仰没有手忙脚乱,他早已习惯了自己往前走的时候,后面有只手拉着他。就像习惯其他的习惯,都是不知不觉间产生的,润物细无声一般。
“一起去。”朝简对陈仰伸手,“拉我。”
当陈仰试探中年快递员,能否提前找好同伴的时候,中年快递员回应他的是“啪啪”声。
单子打在大纸箱上面,笔墨的味道往外飘散。
陈仰闻到了那味道,脑中一闪而过什么,没有下痕迹,他盯着中年快递员“不能提前确定同伴”
中年快递员直挺挺地站着,青白的唇轻动,却没发出音节。
陈仰没查探出名堂,面色不太好看。
“原来的法子没问题,我建议保持。”小襄的声音不徐不疾响起,“临时更改有可能会引发变故。”
凤梨小声嘀咕“她说的有道理,要不我们还是按照老法子吧,别更改选择组员的途径了。”
陈仰没出声,他私心希望能跟朝简一组。朝简的右手烂得厉害,一直在流血,搬送大快件会很不方便,而且朝简的情绪跟心理疾病也是个不定时炸弹,只有他能不让对方爆炸。
“你们呢”陈仰询问其他几人的意见。
向东躺在地上抽烟,他的头有伤,身体状态不行,最好能跟信得过的人一组。否则会对他不利。
然而信得过的就两个。
向东还没表态,凤梨就先他一步说“我同意先组队”
“刚才不是还说按照老法子”向东撑着地起身,大咧咧地叉开腿坐着,面向凤梨,烟雾在他眼前萦绕。
凤梨嘿嘿笑“我又改变主意了。”
向东看了小屁孩几秒,大掌粗鲁低薅了把他的头发“一会这样一会那样,天真。”
“老大,你说归说,别薅我头发啊,我每根头发丝都很珍贵的。”凤梨抱住头躲开,笑得没心没肺。老大的状态不好,他需要不会在他背后放冷箭的人做队友,人选只有两个。而仰哥有未来的男朋友要照料,剩下的就是他了,他愿意为了老大的安全冒险。
林书蔚在展开激烈的讨论,分析出的结果是,从各方面的因素综合考虑,阿缘成了他们的选择对象。
只有阿缘没说话,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傻子都知道最佳队友是陈仰。
可提前指定的话,陈仰是不会选她的,要是按照老法子抓阄,他们一起的可能性只有几分之一不说,她还有几率和型的精神分裂患者林书蔚,傻乎乎的小新人凤梨,以及那两个很不稳定的伤员组队。
相对来说,林书蔚比向东跟朝简,凤梨三人要适合她一些。
阿缘思虑再三,抬起英气飞扬的眉眼“好,我同意。”
陈仰的心里头放松了很多“既然是集体同意的,那风险就要一起承担,没问题的吧”
几人都没意见。
于是六人分成三组,陈仰朝简一组,向东凤梨一组,林书蔚阿缘一组。
这只是针对的第二波快递,后面还有没有快递另说。
第二个件非常大,纸箱外面用一根根木条交错着打了个框,固定得很紧。
陈仰和凤梨将快件从三轮车上面搬了下来。凤梨差点扭到手,他气喘吁吁道“这是什么啊”
“看着像冰箱。”陈仰抓着木条感受重量,面部线条微绷。
一般情况下,这么大的件都是放在推拉的小车上面,慢慢推进电梯送到客户手里,或者几个人搬着爬楼梯。
现在是在任务世界,楼里有厉鬼,快递员的动作要轻,人手只有两个,快件又沉,这对他们很不利。
陈仰翻快件找到单子,看清客户的住址后露出松口气的表情,202的。很好,只要爬两层楼就可以了。
接下来是抓阄,送完快递的小襄准备了纸条,只有三个。三组派出一人来抓。
陈仰抓到了那串单号,他把纸条揉在指间“之前202是谁送过来着”陈仰看向林书蔚,“是不是你”
林书蔚昂首,他冷峻着脸重述了一遍202的情况,用词充满概括性,能用一个字绝不会两个。
陈仰做了会阅读理解就看时间,蹙眉道“朝简,我们必须出发了。”
朝简咬碎了口中的奶片“嗯。”
陈仰阻止朝简碰快件“我搬,你跟着我。”
“两个人一起送,就要两个人一起搬。”朝简说。
“那好吧。”陈仰说,“我前你后。”他扣住木条,等朝简单手放上去后就一用力,将快件抬了起来,倒着往居民楼走,“你不要使劲,有我呢。”
朝简停住脚步看他,眼里像是有一片夏夜的湖泊,湖水清澈,星光闪烁。
陈仰有种深陷那片湖泊的感觉,他感到晕眩“怎么了”
“没怎么。”朝简垂下眼眸,唇勾起,“走吧。”
小襄把粘在脖颈上的发丝撩开,脸上掠过一丝晦暗不明,她以为其他人不会同意提前分组,也以为陈仰跟朝简一组的几率很低。没想到他们达成了协议。
不过是临时队友而已,竟然也能做到这样。
小襄又摇了摇头,说白了还是为了自己或者比自己重要的人考虑。
凤梨把手放在嘴边大喊“仰哥,注意安全啊”
“昂。”陈仰一边倒着走,一边往后看台阶,听到向东吼,“你爬楼的时候要时刻出全力抓紧快递,一秒都不能放松,别他妈指望你的搭档能在你放松的时候顶住,他废了一只手不行了,你得自己扛不然那么大的快递摔地上,声音能响得整栋楼都有回音,到时候你就等死咳”
向东吼得大脑缺氧,鼻腔出血,喉咙里也咳出了一点,他猛吸一口烟,咳嗽着吐出一团带着腥甜味道的白雾。
“东哥,剩下两个件的体积还可以,到我们的时候,我也那么干,我来扛,你只要负责把手放上去做做样子。”凤梨正经道。
向东左边太阳穴那里伤得很重,看着极为骇人,他却随意揉了揉,疼得一张脸扭曲“看把你给能的。”
“你揉伤干嘛啊”凤梨把手伸过去又缩回来,不敢乱碰,“老大,你不会是想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吧这不行,真不行,你小弟还要等着你罩呢。”说着就眼圈一红,眼里包了一小泡泪。
干架的时候残个胳膊腿是家常便饭,可这是在做任务,老大伤的还是头,又呕吐又咳血的,随时都能昏过去。
凤梨在心里叹气,老大没爸没妈没老婆没孩子,唯一的初恋也黄了有八百年了,他很担心对方没什么牵挂没斗志,懒得往下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