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冲向陈仰,他一个没防备, 吸进去了一大口, 呛得他难受地干咳了几声, 仿佛肺腑里都是那种腐味。
旁边的郑之覃把脸往电梯口侧了侧“怎么不说话, 在跟尸体眉目传情”
陈仰“”
“里面有四具尸体。”陈仰没进电梯,他就站在入口处,直视距离他最近的两张人脸, “小姚,余哥。”
视线越过他们往后“肖环屿, 王浩。”
“尸体暴露在外的皮肤上有不少尸斑, 死几天了, 余哥, 也就是何荣, 他的手里拎着好臭, 袋子里的什么东西长绿毛了,煎饼茶叶蛋他身前的衣服上有一块油渍。”
陈仰不敢贸然进电梯,就在原地瞧了瞧, “只有他脖子上没挂工作证”
四张人脸,八只眼睛都对着陈仰,蜡像馆的假人一样,他快速检查尸体, 眼角的余光不敢偏移半分, 生怕周围的水流闯进他视野里, 检查完他就闭上了眼睛, 呼吸被压制得很轻很慢。
郑之覃说“你没用手机的镜头看”
“用了,不习惯。”陈仰的后心汗涔涔的,哪怕他下来前做足了心理准备,猜到了电梯里会有什么,亲眼所见的时候还是被寒意直击心脏,他怕自己越想集中精神盯着镜头,视线就越分散,弄巧成拙,所以他刚才不知不觉的放下了手机。
朝简抓着陈仰的衣服轻晃,冷声道“不要在这里讨论,先上去。”
“好。”陈仰背起朝简,还没站稳就往水里一跪。
电梯口那一击让陈仰全身肌肉紧抽得厉害,缓冲的时间不够,现在有一点乏力。
湿冷的水浸透陈仰的衣物,寒意往他张开的毛孔里流窜,犹如无数条水蛇缠了上来,滑腻腻的蛇身不断绞紧,他几乎是刚跪下去就猛然跳起来,屏息托着背上的朝简,用尽全力向楼道口奔跑,期间一直紧紧闭着眼。
想拉一把的人自己站起来跑了,还不忘背上用自身灵魂皮肉养的狗,郑之覃将伸在半空的手收回来,不紧不慢的穿过水域上楼。
郑之覃循着楼道里的粗喘声一步步爬上去,停在二楼的楼梯上面,他往扶手上一靠。
陈仰用湿衣服擦脸上的水,越擦越湿,他的眼睛还没睁开,潮凉的眼皮发颤。
耳边有“叮”一声响,空气里多了一缕苦涩的烟味,陈仰摸索着碰到朝简,手里被塞了一包纸巾,他迅速拆开,抽几张纸把脸擦干净。
脑子放空了不到三秒,陈仰就短促的低喘“手机”
兜里湿哒哒的,机壳被他抓出来,一滴水珠颤巍巍掉了下去,在地面上开出一小片水花。
楼道里静得过了头。
陈仰默默把手机放到朝简怀里,揉了揉额头说“我的手机快没电了,你的又”
朝简摸着机壳的边沿将它打开,用纸巾擦拭“没事。”
“膝盖疼不疼”朝简问。
“不疼。”陈仰前一秒说完,下一秒就有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他的膝盖,他“嘶”了声。
谎言被当场拆穿,陈仰先发制人“不按不疼,你一按”
陈仰没往下说,因为膝盖上的那只手正在给他揉揉,力道轻得如同在给一块上等瓷器除尘,他有点不自在,脸上的热度不断上升。
“好了好了。”陈仰抓住朝简的手腕,“不疼了。”
朝简继续擦机壳。
四周很黑,陈仰睁开眼睛“我先前以为街上的人开始狂奔的时候,任务就开始了。”他调整着心跳的频率,“现在我觉得更早。”任务开始的很早。
郑之覃瞥一眼沉默不语的朝简,慢悠悠地回应陈仰“电梯出故障的时候”
“嗯。”陈仰说,“肖环屿四人死在电梯里的那一刻,任务开始。”
任务的就是电梯
陈仰好不容易稳下来的心跳又乱蹦了几下,果然是他猜想的那样,四个怪物不是人变的,它们从一开始就是怪物。
只不过它们被注入并修改了记忆,以为自己是人,直到各自上班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明白了自己的工作跟规则。
陈仰回想“余哥”的早餐跟衣服上的脏污,再结合长象科技八点上班这一信息,他推断“余哥”何荣先来公司打卡,然后下楼买吃的。没带工作证。
所以怪物变成的他随意用了别人的。
陈仰怀疑火警警报响起到平息的那几分钟,怪物们混入了上班族的人群里。
9点20的时候,乔桥和其他人一起去电梯口,按电梯发牢骚的“余哥”已经是怪物变的了。
“正反,上下”陈仰的身上爬满了鸡皮疙瘩,“是一楼的电梯,终点是四楼的电梯”“不对。”
陈仰自我否定“两部电梯的轿厢分别停在三楼跟一楼,四楼撬开也是空的。”
“要不我们去四楼撬开电梯看看”陈仰又转头跟朝简商量,一双眼黑亮,他像是解题解到一半,思路大开的想出了一种算法,迫切的想要验证。
“想去就去。”朝简按上手机外壳,他没有打击陈仰的积极性,也没直接透露验证结果,一切都让对方亲自来。
郑之覃动了动眉毛,不是谁都能当学生,同理,也不是谁都能当老师。
任务世界竟然还能有这教学质量,啧。
陈仰没有按照计划一口气飞奔到四楼,他和朝简,郑之覃停在了二楼,迎接他们的是一具被捅了个血窟窿的尸体。
潘霖死了。
那个血窟窿在潘霖的肚子上面,跟小姚捅自己的位置一样,血糊糊的。
陈仰只看了一眼就没再看,他问小哑巴是怎么回事。
哑巴提笔在便利贴本上写经过,半天都没写几个字,最后还是乔桥告诉陈仰“他往楼下的水里看了。”
陈仰的眉心一拧,疑惑道“禁忌不是都挑开了吗”
乔桥神情恍惚地摇摇头,她也不清楚潘霖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潘霖的求生意志比她强多了,目标比较明确,他不可能自寻死路。一定是鬼迷心窍。
“啊啊”哑巴喉咙嘶哑的发出声音,用笔混乱的打了打本子。
他受到了幻境的影响
三个惊叹号饱含哑巴的心惊胆战。
陈仰的脸色微变,幻境他的心沉了沉,最后一个怪物杀死自己提前上班,跟前三个不同,能力也有区别。
幻境蒙着一层酸甜苦辣的外壳,里面是无形的刀刃,有形的深渊,陈仰经历过一次就深知它的可怕,他看到小哑巴在摸脖子,凑近才发现有几处渗血的淤痕。
“怎么弄的”陈仰低声问。
哑巴指了指自己,她的脑袋耷拉下去,几秒后在本子上写了一句话。
我如果会说话,也许能及时叫住潘霖
陈仰明白了小哑巴掐脖子的意图,以及她的无力和沮丧,他揉了揉她细细软软的头发。
叫不住的,一旦被幻境逮到机会入侵神魂,就会被迷惑,没那么容易清醒。
我不敢冲上去把他拽回来,我怕不小心看到楼下的水,更怕一个不留神撞上他,和他一起摔下去,地很湿很滑,光线又暗
发生的太快了,不到十秒的时间,我迟疑的功夫他就已经触犯了禁忌。哑巴的笔停下来,笔尖把纸戳了个小洞。
“我也有责任。”乔桥垂眼看腿上的手,白裙子脏了,长发也乱了,整个人很糟糕,她轻轻哽了一下,“我要是不睡着”
陈仰安抚了两个小姑娘几句,他走到朝简身边坐下来,脑子里一抽一抽的疼。
潘霖挺聪明的,临场反应的能力也过了及格线,他究竟看到了听到了什么,才会精神错乱的跑到护栏那里往下看
陈仰若有所思,当时楼下就三人,他,朝简,郑之覃,其中只有郑之覃跟潘霖密切相关。
那幻境的主角就是郑之覃。
陈仰心想,潘霖能受到幻境牵引,抵抗不了的一头栽进去,说明小姚制造的幻境所用的素材不是他内心的恐惧。
刚好相反。
或许那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自己都记不起来了,却被怪物拿来利用。
陈仰看了眼背对着他站在尸体旁吸烟的身影,恐怕对长期遭受世俗迫害的潘霖来说,郑之覃是唯一一个把他拉出沼泽的人。
哪怕郑之覃对他的那份好很不纯粹,掺杂了许多杂质。
潘霖死不瞑目。
郑之覃居高临下地透过烟雾看他的死状,神情淡淡的,像在看一份文件,一张报表,又像是在看街上的指示牌和红绿灯。很稀松平常的一样物品。
腾绕的烟雾越来越多,一线一线的在郑之覃眼前浮动,他蹲下来,夹着烟的手摸了摸潘霖肚子上的窟窿,一手的血。
脑子里蹦出久远的画面,满地的残肢内脏,有人嘴里喷着血沫在郑之覃耳边说“活下去”,他指间的烟抖了抖,喉间仿佛堵着一块温热腥臊的血肉。
一两秒后,郑之覃怪异地做了个咀嚼的动作,抬手捂住潘霖的眼睛,往下一抹。
郑之覃拿开手,俯身凑近,唇贴到男孩子的那只斜眼上面,落下一吻。
“小朋友,走好。”
片刻后,郑之覃起身离开。
潘霖静静的躺着,尸体旁边多了一个烟头,渐渐冷却。
上午九点多,陈仰五人去了四楼,他们扒开了右边那部电梯,里面是空的,没有发现。
这个结果在陈仰的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