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仁的这几个亲信中,褒赣的阅历多,经的事儿多,能在铁官这么恶劣的环境下,好好地活了长达八九年之久,并且四十多了,在铁官这种某种程度上可以称之为“贵壮贱老”的所在,还能得到胡仁的重视,足见其之老练有智;谢彭祖比较鲁莽,在铁官里时,惯常用拳头说话,谁惹了他,上去就动手,只服气胡仁,他之所以被抓到铁官服役,亦是因他在家乡与人斗殴,打伤了人;羊宝话不多,三十出头年纪,亦不是毛头小子了,较为沉稳;宗威最得胡仁的信任,他和胡仁入铁官服役的时间差不多,人较机智,该斗狠的时候也敢斗,处事比较灵活。</p>
褒赣的话说了,羊宝、宗威没说话,都在思考褒赣的话。</p>
谢彭祖说道:“不对吧!”</p>
褒赣问道:“怎么不对?”</p>
谢彭祖掰着指头,说道:“龚德是投降的,咱是主动来投附的,他跟咱能一样么?这是第一。就算刘部率本是有想用龚德管领咱的打算,咱可以给刘部率说说,他个狗日的总是欺负咱,咱不愿他来管领,这是第二。两个合到一块儿,刘部率还能非用龚德来管领咱?”</p>
“彭祖,你说的这两条都不错,可这些都是你站在咱这边想的,你换到刘部率那边你再想想。”</p>
谢彭祖说道:“我想啥?”</p>
“这头一个,龚德是投降的不假,可他是铁官令,咱是什么?你说的第二个,咱固是可以给刘部率说,咱不愿龚德管领咱,但是听不听是刘部率的事儿,你我能做得了刘部率的主么?”</p>
谢彭祖说道:“你不是说了,咱能打、又能打造兵械,刘部率肯定看重咱,他能不听咱的?”</p>
“我还说了薛县的几个铁官加一块儿,铁官徒、卒八九百人!彭祖,不是光咱这三二百人啊。八九百人,分属於薛县不同的铁官,要想最短的时日内把之尽数收为己用,让你说,用谁来管领最为方便?你说了个第一、第二。我也给你说个第一、第二。刚才我说的是第一。第二是啥?铁官里最会冶铁、打铁的是咱们么?不是咱,是工啊!平日在铁官里,打铁、冶铁都是工领着咱干的啊!薛县的几个铁官加在一起,据我所知,总计得有个数十、近百的新工、故工。这些工,跟咱不同。这回咱在铁官起事,咱铁官的徒、卒都愿跟着胡大兄、跟着咱干,可咱铁官里的工呢?都跑了!其它铁官的工恐怕也是这样,没个合适的人抻头,料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不敢跟着造反的,你说,不用龚德的话,这些工让谁收拢?还是只用龚德最适合!”</p>
谢彭祖说道:“不敢跟着造反怕啥?胡大兄仁义,所以咱铁官里的工不愿跟咱干,就把他们放走了。刘部率部曲这么多,别的铁官里的工要也是敢不愿跟着干,逼一逼,不就成了么?”</p>
“彭祖,逼一逼容易,打铁、冶铁是手艺活,人家满心不情愿,你觉着打出来的铁、打出来的兵器能好用么?你敢用么?再则,民谚云:‘只有干日做贼,哪有干日防贼’?被逼着干一时不难,天长日久,岂无松懈的时候,稍微看管不严,你就不怕他们逃跑?”</p>
官办铁官里的劳工共有三种,刑徒、更卒、工匠,此外或许有的官办铁官里现仍还有部分工奴。几种劳工之中,掌握技术的主要是工匠,地位最高的也是工匠。</p>
工匠亦需要服更役,但每年一个月的更役,根本满足不了铁官这类大型官办工场的需要,故此铁官里的工匠大都实际上是被铁官“雇佣”的,相对刑徒、更卒,能得到一定的酬劳,人身也相对自由。工匠分两类,一类“新工”,是新工匠;一类“故工”,是老工匠。</p>
褒赣提到了工匠,他说的这个情况,是确实的情况。</p>
铁官徒类如后世的工人,先天的具备一定的组织性,稍一操练,就能上阵打仗,练之得当,也能成为精兵,在这一块儿上,比工匠要强;可若放到打造兵器的技术能力上,铁官徒就不如工匠了。这么一比起来的话,铁官徒好像能得到刘昱看重的,也就只剩下“能打”这一条了,只凭这一条,似乎也的确是不太能使刘昱就愿意接受他们的态度,不用龚德。</p>
谢彭祖无言以对了,怒声说道:“褒大兄,那按你说,咱还只能任龚德再骑在咱头上拉屎了?”</p>
“褒大兄言及到工,确实不错。咱们好说,铁官里的工,确实是需要有个合适的人管领才行。数十、近百的工,谁的工艺最好,谁的性子何如,要说谁最了解,还只能是龚德这狗日的!”</p>
说话的是胡仁。</p>
胡仁一开口,诸人都听他说。</p>
摸着乱蓬蓬的胡须,胡仁思忖了下,接着说道:“他娘的,老子早晚要宰了龚德!”</p>
谢彭祖说道:“早晚?胡大兄,那现在咱咋办?”</p>
一人在门口说道:“依我看啊,胡大兄,既然刘部率可能不会听咱的话,不用龚德,咱也没别的地儿可去,咱就委屈委屈,暂时由着龚德这狗日的再活几天!”</p>
说话这人大约二十七八岁,是刚才出去打水、烧水的那人,名叫鲁逢。他站在门口听了会儿了,前边的话没听到,后边的听到了,胡仁他们在说什么,他大概听明白了。</p>
谢彭祖和鲁逢的关系不好,瞪了他一眼,说道:“龚德这狗日的!老子恨不得今儿就宰了他!还容他再活几天?啥叫咱没别的地儿去?东郡董大率、徐州力大率,不都是咱能去的地儿?”顺着鲁逢这话,倒是给他开辟了新天地,他说道,“胡大兄,咱干脆投董大率、力大率去!”</p>
褒赣连连摇头,说道:“董大率在东郡,力大率在徐州,咱既没吃的,也没啥趁手的兵器,怎么穿郡过县,去投他俩?而且说了,咱现已在刘部率部中,咱怎么走?刘部率能放咱走?”</p>
谢彭祖怒道:“此处不留咱,咱还不能奔别处了?”</p>
褒赣说道:“彭祖,你好好想想。刘部率得了薛县铁官,兵器不成不问题了,现正要招兵买马,咱几百号人来投他,过没几日,却忽然跑掉,改去投奔别处,这事儿如果传出去,鲁郡的豪杰、轻侠会怎么寻思?会不会觉得是因为刘部率留不住人?是不是对刘部率的威名大大有损?会不会本要投他的,结果改变主意,不来投他了?这种情形下,刘部率能放咱走么?”</p>
谢彭祖张口结舌,楞了会儿,猛地拍了下大腿,怒道:“他娘的,还走不成了?”</p>
褒赣问胡仁,说道:“胡大兄,你的主意是不是已经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