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张望四周，十来顶散落远近的帐篷之间，在这片被选为营地的野地上，到处都是部曲兵士，抑或老营的妇孺老弱。朝阳东升，整个营区，一派晨起安静却又热闹的氛围。</p>
到了曹丰、曹幹两曲各自驻区的交汇地。</p>
两人原该在这里分开，一个往左去，那是曹幹曲的驻区，一个往右去，那是曹丰曲的驻区，但曹丰没往他曲的驻区去，拉了拉曹幹，说道：“阿幹，你往这边来，我有话和你说。”</p>
曹幹跟着他，走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p>
今天筑营的任务共有三大项，一个是继续平整土地，一个是搭建窝棚，还有一个就是清理营区内的野树、灌木。</p>
这是一棵东郡不常见，徐州多见的流苏树，高大挺拔，正逢它的花期，满树绒绒的白色花簇，如似白雪压树，芳香扑鼻。曹幹拍了拍树干，仰头望望，笑道：“这么好的树，砍掉可惜了！”</p>
“阿弟要是不舍得，便把它留下不砍。”</p>
曹幹说道：“陈君教咱们筑营，每次都再三严令，营内不许留任何的杂草、杂树，必要平整，一览无遗。从事的威严是越来越重了，陈君的命令不能不听。虽是可惜，也得砍掉。”</p>
“阿弟说的也是，从事昨晚险些杀了戴利，军令是不敢违，砍了就砍了吧。”</p>
曹幹瞅着曹丰，看着他心不在焉，心思显是不在树上的样子，摸着颔下短髭，笑道：“阿兄，你不让我回去，是不是想跟我说说从事不许咱们进城募粮这事儿？”</p>
“是呀，阿幹！我就是想问你，咱大老远的来海西一趟，没打仗就得了城，是好事儿，可该到弄粮食了，从事却咋为啥不许咱进城？指望钱主簿帮咱？他跟咱能一条心，会肯尽心帮咱？从事他到底是啥意思？难不成？……真如戴利所说，从事他是想吃独食？”</p>
曹幹说道：“依我看，阿兄，从事他也不是想吃独食。”</p>
曹丰皱着眉头，说道：“不是想吃独食，那他为啥不让咱进城？”</p>
“阿兄，我若猜得不错，从事所以会下这道命令，是因为他……”曹幹摸着短髭，笑了笑。</p>
曹丰着急地说道：“阿幹，你就别卖关子了，是因为啥？”</p>
“从事他是想以此来博一个好名声。”</p>
曹丰问道：“好名声？”</p>
曹幹说道：“昨天下午见钱均等时，从事极是礼敬客气，昨晚戴利因擅入城中，从事差点把他杀了，这种种举动，从事所为者何？昨天晚上酒宴散了，我回到帐中，想来想去，从事这么做，不会有别的缘故，只能是为得一个‘礼贤敬士’的好名声。陈君刚才说的‘海西的冠族著姓，泰半居於城中，衣冠聚集之所，名士往来之处’，咱们若是带兵进城，可能会造成不好影响这句话，我看是他和从事的真心话。因此，从事才会不许咱们进城。”</p>
曹丰想了一想，仍是不解，说道：“阿幹，就算像你说的，从事是为了得个好名声，不是为了吃独食，所以不让咱们进城，可把征募粮食这么重要的事儿给钱主簿协助帮忙，能行么？”</p>
前世时看过的一部电影中的一个情节浮现在曹幹的脑海之中。</p>
一人与另一人说道：“三七分成。”另一人问道：“他们什么都不干，就给三成？”头一人说道：“三成是咱们的，七成给他们！”又说，“百姓的钱留下，他们的钱原封退还。”</p>
曹幹嘿然说道：“阿兄，只要咱们能不进城，钱主簿诸辈就能尽心尽力的为咱办事。”</p>
“只要咱们不进城，钱主簿就能尽心尽力地给咱们办事。”曹丰琢磨着曹幹的这句话，越琢磨越觉得有点道理。</p>
唯是做了二三十年的农人，每一年的粮食，都是他亲手播下的种，是他亲手铲掉的杂草，是他亲手施的肥，是他含辛茹苦、栉风沐雨，从春到夏辛劳数月，然后至秋收时，才能有所收成。习惯了不亲身付出，就没有收获，却眼下刘昱要把城里募粮的事儿，交给钱均这个不相干的人来协助帮忙，曹丰终究是不能完全放心。他没有刘昱、陈直、曹幹想得远，没有刘昱、陈直、曹幹有理想，有抱负，可他也是知道这次海西募粮、募兵对他们这支义军的重要性的！</p>
曹幹却很放心，说道：“阿兄，你就放心吧！适才从事他虽然没有告诉咱，他具体是怎么打算请钱主簿协助帮忙在城中募粮的，但如果我所料不差，他的打算肯定是告诉钱主簿一个他希望能从城中募得的粮食的数额，然后剩下的事，就由钱主簿去操办。只要这个数额，钱主簿给咱征募够，阿兄，咱这趟海西就没有白来，咱就不会吃亏。”</p>
“钱主簿会能给咱征募够么？”</p>
曹幹说不出意味的抿嘴笑了笑，说道：“咱们数干兵马现驻城外，为自保，为咱的兵马不进城，为他自己的家不受劫掠，他拼了命，也会给咱征募够！”</p>
“要是这样……”</p>
曹幹说道：“怎样，阿兄？”</p>
“要是他能给咱征够，咱不进城也没关系了。……阿幹，我总之还是不太放心。”</p>
曹幹笑着说道：“阿兄，你就放一万个心吧！部曲兵士都睡醒起来了，阿兄，咱们回驻区吧。从事要求咱们今天把营筑成，好多事儿等着咱安排去做呢，怕是要忙到入夜了！”</p>
曹丰点了点头，说道：“好，那就先回去。阿幹，我那边的营要是早筑好了，我带人去帮你。”</p>
曹丰的部曲比曹幹为多，故而有此一言。</p>
曹幹笑道：“好！”</p>
兄弟两个一往左去，一往右行，各回本曲。</p>
快到本曲驻区时候，瞧见了来接他的李顺等人，曹幹扭脸朝刘昱的议事帐张了一张，却是不禁心中想道：“王莽固然是不切实际，乱七八糟的施政，既昏且苛，搞得海内百姓民不聊生，可如刘昱这类的起事者，因其本身的阶级性质所限，即便跟着他起来造反的，都是如李大兄、我阿兄他们这样的穷苦人，而最终能得被他们当做自己人加以照顾的，仍还是钱均诸辈！”</p>
清晨的阳光晒在身上，不觉其暖，凉风拂面微凉。</p>
曹幹暗自叹了口气，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他将心思收起，露出笑容，迎上李顺等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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