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公宴在一种奇怪的气氛中结束了，远道而来的林泰来更像是主人，比本省众官都要更活跃。</p>
又次日，林泰来与本省官员进行个别谈话，不公开的那种。</p>
第一个谈话的人当然是巡抚周世选，毕竟这是一号人物。</p>
这种谈话的语气大都很平平淡淡，但是在平淡中蕴含着丰富的元素。</p>
林泰来放下茶盅，像是说家常话一样的问道：“周中丞是哪年做河南巡抚？”</p>
周世选如实回答说：“万历十六年。”</p>
林泰来回忆着说：“那时候的吏部天官还是杨巍，户部还是王司徒吧？”</p>
随后又像是开了句玩笑：“真没想到，周中丞还欠我妻家一个人情。”</p>
内地巡抚由吏部和户部会推，周世选当初能出任河南巡抚，肯定也是经过当时户部尚书王司徒点了头的，所以林泰来才会这样开玩笑。</p>
对此周世选不能不认，无奈道：“王大司徒有古人君子之风，至今难忘。”</p>
林泰来又道：“在京城时，我也经常听到申相褒奖河南周中丞，说周中丞慨然有节、淡泊名利，廉能齐备啊。”</p>
周世选觉得绕圈子没意义，就直接说：“九元君有何贵干？”</p>
林泰来说：“我确实想做点事情，警告一下京中某些不老实的人，还请周中丞搭把手。”</p>
周世选问道：“谁不老实？”</p>
林泰来回答说：“今天谁不来与本人谈话，谁就不老实。”</p>
而后周世选又说起另一件事，“今有宗室联名来我这里告你。”</p>
林泰来反问道：“若宗室犯法，地方官员可以执刑否？”</p>
周世选对此答道：“按太祖高皇帝祖训，自然无权处罚。宗室犯法须得送至京师，尤其亲王、郡王之事，必须由天子训斥和裁决。”</p>
林泰来不屑道：“那不就得了，你们又没有执法权，管他们作甚？</p>
既然他们打了别人时，你们管不了，那么他们被打了，你们同样不用管啊。</p>
他们如果真觉得不服气，就上书京师告御状啊！”</p>
周世选：“.”</p>
不得不说，林九元这文武双全的素质真是天克这帮宗室。</p>
与巡抚周世选谈完后，林泰来继续与其他藩司、臬司官员谈话。</p>
看到右布政司戴光启时，林泰来就命随从上茶并重新烧水，显然是准备长谈了。</p>
作为一个穿越者，林泰来总觉得“光启”这名字太晦气了。一个光绪，一个天启，像是二者合一。</p>
“戴方伯啊，我才进河南，就听说你涉嫌在前月乡试舞弊。”林泰来的语气依然像是闲话家常。</p>
戴光启回应说：“九元君也只是道听途说。”</p>
这意思就是，又没啥实据，总不能因为一些流言蜚语就处罚大员吧？</p>
林泰来唉声叹气：“但这事太难看了，几个中举之人醉后当众乱说，影响实在太坏。</p>
但反过来想，他们都是中举的人，也没理由再无缘无故的胡编乱造吧？”</p>
戴光启便不吭声，你林九元虽然有威名，但你又不是前来巡视的钦差，只是过境而已。</p>
林泰来忽然又道：“此事虽然没有实证，但你如果能在一个恰当时刻主动认罪，岂不就算是实证了？”</p>
戴光启：“.”</p>
是你林泰来疯了，还是他老戴傻了？谁会去主动认罪啊？</p>
林泰来叹口气，劝道：“戴方伯你这个年纪官至布政使，仕途已经走到尽头，所等的就是致仕，是也不是？”</p>
戴光启还是沉默，因为林泰来说的是对的。</p>
在大明当今体制里，布政使是从二品，按察使是正三品，布政使在按察使之上。</p>
但你问任何一个官员，肯定都是宁可当按察使，也不愿意当布政使。</p>
因为当按察使，意味着未来还有无限可能，可以平移为三品巡抚，侍郎也不是不能想。</p>
但要是当了从二品布政使，就基本没有上升空间，只能养老等退休了。</p>
在理论上，布政使之上只有尚书了，但也真就是理论上了。</p>
一个普通布政使若想进位尚书，就要同时力压二十几个巡抚、南北两京二十几个侍郎，这难度是地狱级的。</p>
所以布政使确实最没奔头，大都只等着退休。</p>
但是戴光启还是不明白，林泰来说这些干什么？难不成还想拿“致仕”来威胁一位布政使，那不是搞笑么？</p>
林泰来语重心长的引导说：“既然方伯早晚都要致仕，何不用致仕来换取一点东西，比如子孙的富贵？”</p>
戴光启抬起了头，脸上缓缓的现出疑惑，自己致仕和子孙富贵有什么关联？</p>
林泰来强调说：“我再重复一遍，只要你在合适的时候主动认罪，承认科场舞弊就行。</p>
到时朝廷所施加的处罚，无非就是勒令你致仕，你又能有什么损失？对你而言，不过早几年致仕而已。</p>
但是却可以博得我林泰来的友谊，换取子孙的富贵！”</p>
心里受到巨大冲击，戴光启失声道：“阁下此言当真？”</p>
林泰来拍着胸脯说：“我林泰来以信义立身，人称今布，布就是一诺千金的季布！</p>
朝中吏部王尚书、户部于尚书、兵部叶尚书、工部陈尚书都可以作证！”</p>
说到这里，多年积累的政治信誉，终于发挥出了作用。</p>
戴光启思前想后一番，咬牙道：“虽然不知九元君最终目的何在，但我可以认罪！”</p>
林泰来便安抚道：“本意非为你，而为臬台渎职也。”</p>
这就是稍微透露了一下思路，免得戴光启再胡思乱想——真正目的是按察使邹学柱，对你并不会从严处置，最多就是勒令致仕，你大可放心！</p>
送走了戴光启后，林泰来对左右问道：“邹臬台可曾来过？”</p>
左右答道：“未见其来造访。”</p>
林泰来又问：“可曾送了程仪？”</p>
左右答道：“亦未见送来。”</p>
林泰来冷哼道：“连规矩都不懂，那就不要责怪别人整治他了！”</p>
党争归党争，但别人路过时连土特产都不送，挨收拾也活该！</p>
然后林泰来继续与守巡道官员谈话，有右参政于达真、按察副使李廷谟等人，但没有太多深刻印象。</p>
最后林泰来又把左参政李维桢叫了过来，告知说：“后日我就离开开封，继续返乡。”</p>
李维桢吃了一惊，似乎只是起了个开头，什么事情都没办成，怎么就要走？</p>
于是就恳求说：“望九元君扶上马，送一程？”</p>
林泰来却道：“已经给你指明了方向，路也都给你铺好，该打招呼的也已打过，具体操作就交给你了。</p>
等扳倒了邹臬台，你自然就可以升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