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上位者来说，最苦恼的事情之一，就是需求似乎永远大于供给。</p>
手里的资源总是有限的，但想从自己手里得到资源的人却总是会有更多。</p>
比如推举宣府镇巡抚这件事，有很多人向兵部尚书王一鹗提请了“需求”。</p>
但王大司马到底应该优先满足谁的需求，就是一门很大的官场学问了。</p>
王大司马向老恩师徐阶孙子询问，你背后到底是林九元还是王司徒，实乃另有深意。</p>
这并不是认为林九元一定比王司徒面子大，王司徒好歹是户部尚书，没那么廉价。</p>
但是换个角度去想，如果是王司徒出面请托，那就只有王司徒一个人的人情。</p>
但如果是林九元出面请托，那就是林九元加王司徒两个人的人情，双倍的快乐。</p>
毕竟王象乾是王司徒的嫡长子，只要推举王象乾，哪怕应的是林九元请托，王司徒也得承情。</p>
这才是王大司马说“如果是林九元，也不是不行”的内涵。</p>
他也相信，林九元出面向自己传话，就是想表达这个“双倍人情”的意思。</p>
不用明说，聪明人之间交流就是这么朴实无华。</p>
一個是被首辅无底线纵容、杀伤力超强的朝堂超新星，一个是六部排名第二的大司徒，两人相加的份量堪比普通阁老了。</p>
而且来传话的人乃是老恩师孙子，完成对老恩师的报答也是一种官场美德，可谓一举三得。</p>
徐阶孙子临走之前，忽然又说：“还有一件小事，劳烦世叔一并帮忙。”</p>
同一个夜晚，在兵部车驾司当主事的申用懋正和首辅老父亲闲聊。</p>
今天上班时，听说了吏部和兵部会推宣府巡抚的事情，申用懋在家里就忍不住好奇心，对申首辅问道：“父亲就没有想用的人选么？”</p>
众所周知，在法理程序上，内阁并没有直接插手人事工作的权力，但吏部天官杨巍却是申首辅的党羽。</p>
申首辅如果对人事工作有想法，都是通过杨天官来操作，这也是很多外朝言官对杨天官非常不满的缘故，认为杨天官损害了外朝的权益。</p>
这次杨天官提名郭四维，内行人一看就知道是杨天官自己的想法，申首辅应该没有什么指示。</p>
申时行答道：“林九元在宣府这么搞事，肯定有想法啊，所以就让给他。”</p>
申用懋疑惑的看着申首辅，老爹你已经这么敞亮了吗？</p>
随即又听到申首辅阴阳怪气的说：“你们兄弟两人不是苦口婆心的教导过为父，要对林九元多宽容，不要与林九元争利么？</p>
还有什么不争就是争、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要因为眼前小利而失去未来之类的屁话。”</p>
申用懋瑟瑟发抖，不敢说话，这个样子的父亲感觉比发怒的父亲还要可怕。</p>
申首辅最后说：“听你们兄弟两人的，这次我就不争了！</p>
但是林九元如果想争宣府巡抚，那就要向我求助，要卑躬屈膝的恳请我、祈求我、讨好我！</p>
我很期待看到林九元的这种嘴脸，所以你们说的也对，大概这就叫不争就是争！”</p>
申用懋：“.”</p>
不知道父亲这是又进化了，还是更变态了？</p>
正在这时候，忽然隐约听到前院传来了似乎像是吹哨的声音。</p>
父子二人莫名其妙，完全想不出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声音。</p>
不多时，便见门官急匆匆的过来，拿着一根形状特异的箭矢。</p>
细看箭头由兽骨制作，但并不锋锐，杀伤力很弱，只是兽骨中空还打了几个洞。再就是在箭矢上面，还绑着一个信封。</p>
门官禀报道：“刚才有一批人从门前纵马而过，然后随着哨响，这根箭矢落在了前院里。”</p>
申首辅也是饱读史书的人，看着箭矢，皱眉问道：“这是鸣镝？”</p>
门官又答道：“前院的守卫官军里，有在边镇效力过的老军，他说这也叫响箭，这种样式的兽骨响箭在北虏那边很是流行。”</p>
“胡扯！”申首辅喝道：“京城里哪来的北虏游骑？还大半夜乱射鸣镝？”</p>
门官连忙继续说：“那老军还说，在近些年，这种样式的鸣镝也流传到了边镇。</p>
所以可能是哪个刚从边镇回来的人，故意藏头露尾的在晚上捣乱。”</p>
从边镇回来？想到这里，申首辅看向箭身上的信封。</p>
如果是玄幻、修仙或者武侠位面，大人物肯定不能随便触碰这种来历不明的书信。</p>
但刚才门官摸了半天都没事，所以应该没有毒。</p>
展开信封，只见里头写道：“参政作巡抚”</p>
申首辅气得把书信拍在桌上，隔空痛斥道：“竖子！竖子！这是求人的姿态？”</p>
申用懋瞥了一眼书信内容，叫道：“父亲！答应他！答应他！”</p>
申首辅：“？？？”</p>
好大儿你真真失心疯了？到底谁是你爹？</p>
某人都嚣张到把箭矢射进自家了，你还在这里劝伱爹答应某人？</p>
你还有没有一点宰相公子的尊严？</p>
“我实在太想进步了！”申用懋说。</p>
申时行又重新把目光投向那封书信，仔细看了一遍，只见“参政作巡抚”的后面，还有“大儿为部郎”。</p>
大儿指的应该是申用懋，为部郎的意思就是在兵部升到部郎？</p>
虽说人事权归吏部，但按目前的官场习俗，各部官员任用还是需要本部长官点个头的，不然强行任命了也不好工作。</p>
申大爷六年前中进士，当时才二十出头，稚嫩的很，先压在了兵部当主事。</p>
如今已经满两任六年了，年纪也奔三了，该进步了！</p>
看这书信的意思，就是兵部大司马已经点头了？申首辅不需要另外付出任何交易代价，就能成事？</p>
“父亲到底想怎么办？”申用懋小心翼翼的问。</p>
申首辅不容置疑的答道：“急召巡阅宣府钦差林某立刻回京！”</p>
“那宣府巡抚的事？”申用懋总觉得父亲在避重就轻的样子。</p>
申首辅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除了召回钦差林某之外，我懒得提其它多余的小事！”</p>
同样的鸣镝也掉落在了杨天官府邸的前院，书信里写道：“阁中无言，门客做主！巡抚甚多，何必边镇！”</p>
杨天官看着书信，陷入了沉思，能做吏部尚书的人，琢磨人事的本领必不可少。</p>
这书信的意思就是，某门客代替不说话的某首辅发声？</p>
然后对方还开出了条件，如果你想安排自己人当巡抚，不一定要在边镇，可以另找机会去内地。</p>
到时有首辅支持，有户部尚书帮你提名推荐走程序，还怕当不上吗？</p>
想明白书信里的意思后，杨天官就决定，明天早晨派亲信去申府问一下。</p>
还是在今晚，吏部文选司的赵南星睡得比较早，忽然被刺耳的哨声给惊醒了。</p>
以清廉自诩的赵部郎宅邸面积并不大，前后只有两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