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御前议事，变故来的极其突然，林泰来那封状文被读出来后，整个事态的走向就完全改变了！</p>
辛总宪和方万山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溃不成军。</p>
这一幕看在其他大臣眼里，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p>
就在大约一个月前的天寿山行宫，也是这样类似的情况！</p>
当时申首辅和还在当红的李植唇枪舌剑，皇帝本人也犹豫不决。</p>
而从百里外送来的李如松奏疏被念出来后，大家完全没反应过时，事态同样突然改变！</p>
关键是，李如松那封奏疏里也提到了林泰来，还引用了林泰来的言论。</p>
没等大臣们想明白，万历皇帝率先恢复了冷漠，没咨询别人，直接下旨道：</p>
“御史方万山假托奉旨名义，勾结皇亲，操纵考试，败坏纲纪，立即革职，削籍为民！”</p>
大家都很清楚，皇帝这是有杀鸡骇猴的意思，因为刚才方御史激烈反对破格册封郑家。</p>
也就是说，方御史因为反对皇帝封赏郑家，被皇帝用勾结郑家的名头惩处了。</p>
听起来很荒诞，但确实发生了，这就是政治。</p>
如果换成了一般情况，皇帝这样狠狠惩处某位犯龙颜的言官，肯定又有另外一帮言官高举“言路畅通”的旗帜，扑上来进谏、求情和挨廷杖。</p>
但今天却没有一个人出来为方御史说话，因为皇帝处罚方万山的名头是“勾结皇亲”。</p>
谁帮方御史，谁就是赞同“勾结皇亲”，就连清流同道也不敢出面。</p>
尤其这个皇亲是已经非常敏感的郑家，没哪个文官这时候敢担上勾结郑家的名声。</p>
最终所有的痛苦，只有方御史一个人来承受了，连个分担的同道都没有。</p>
就是万历皇帝心情有些古怪，这是全新的体验。狠狠惩罚顶撞自己的言官后，还能如此清静的情况，真是第一次遇到。</p>
“辛自修失察，罚俸一年！降级留用！”万历皇帝又说了句，还是没人跳出来反对。</p>
于是万历皇帝又爽到了，正琢磨要不要趁机再弄几个人，申首辅赶紧提醒：“陛下先容许方万山谢恩。”</p>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就是被治罪了也是恩德。</p>
等方御史谢过恩后，身份上就变成了庶民，失去一切政治待遇。失魂落魄的离开了文华殿。</p>
刚才他攻讦林泰来和王少司徒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出面帮林泰来说话。</p>
他一度以为自己大功告成，只差一步就要把林泰来送进诏狱了。</p>
结果一个浅薄幼稚的状文，就把皇帝的心思彻底扭转了。</p>
大臣们目送方万山的背影，他们都看得出来，先前方万山想利用郑家引出皇帝那“帮亲不帮理”的情绪，狠狠整治林泰来并牵连王之垣，</p>
最终方万山被反噬了，或者叫玩火自焚。</p>
如果一开始方御史没有利用郑国泰，只是单纯反对皇帝封赏郑家，皇帝可能还没那么生气。</p>
偏偏方御史先为了利益抬举郑国泰，转眼又立牌坊激烈反对封赏郑家，这行为彻底激怒了皇帝，连清流同道都不好帮忙说话解救。</p>
所有大臣们又一次感受到，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笼罩在文华殿上方，操纵着今日局势，把方御史逼上了绝路。</p>
但这种感觉是模模糊糊的，完全凭借经验和直觉，并没有什么清晰的思路。</p>
一直低着头控制情绪的首辅申时行，这时候才抬起了头，殿内对现状最通透的人可能就是他了。</p>
毕竟所有大臣里，申首辅是与天子打交道最多的人，同时也是最了解林泰来的人。</p>
但就连他这个首辅，刚才也只觉得林泰来那状文就是故意搞笑的，却不料杀机突然就降临了。</p>
就好像上次收拾李植一样，关键时候不经意的几句话，就让李植彻底废了。</p>
仔细回想起来，林泰来的状文仿佛有一种魔力，引诱着皇帝一步一步往指定的方向前进。</p>
林泰来越是嚷嚷“陛下不要毫无原则的加封郑国泰啊”，皇帝越是会思考，加封又怎么了？</p>
申首辅可太明白了，万历皇帝的逆反心理有多严重。</p>
而且刚才大家内心都在嘲笑这状文太土鳖了，但现在反过来想，状文里那种底层小农幼稚语气，反而成了一种保护色。</p>
君临天下、统治万方的帝皇，怎么会跟一个幼稚小农民计较？他只是为了自己一亩三分地利益斤斤计较，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子。</p>
正当殿内鸦雀无声的时候，年过七十的吏部尚书杨巍好像刚睡醒一样，奏道：“先前诏令推举户部尚书，吏部提名宋纁、王之垣二人。”</p>
众人无语，你这老天官也挺能抓时候的。</p>
吏部尚书在外朝排名第一，如果要奏事，吏部天官应该是第一个。</p>
但刚才你这个老天官在边上打瞌睡，从头到尾一言不发，这会儿跳出来开始奏事了？</p>
万历皇帝冷不丁听到这个事情，随口问道：“朝中都推荐谁？”</p>
杨巍一本正经的奏道：“王之垣先后遭到十八封奏疏弹劾，其中方万山上了两封。”</p>
“那宋纁呢？”万历皇帝听到方万山的名字，皱了皱眉头又问。</p>
杨巍答道：“不知为何，满朝没有一个弹劾宋纁的，臣也为此奇怪，或许是众望所归。”</p>
心情还在逆反的万历皇帝冷笑道：“真真是好人缘。”</p>
又不容置疑的开口道：“升王之垣为户部尚书！内阁草诏！”</p>
清流势力除了方万山，还有些人在殿上，但这时候已经不敢再出手争夺户部尚书了。</p>
就连他们的最强武器道德绑架，这时候也已经丢失掉了。</p>
申时行连忙代表内阁，出列接旨，心里又一次惊涛骇浪。</p>
林泰来曾经说过，参加武试时，可以搂草打兔子再弄个户部尚书。</p>
当时出于种种考虑，自己不想参与户部尚书的争夺，也不觉得林泰来有能力插手这种事。</p>
毕竟这可是最顶层的博弈，你林泰来连个着手之处都没有，怎么上桌参与博弈？</p>
没想到林泰来说到做到，真就简简单单的就把户部尚书弄过来了。</p>
吹逼的人见得多了，但吹完逼还总能实现的人，就是凤毛麟角了。</p>
万历皇帝再次发问：“先不说其他小事了，郑氏册封皇贵妃，郑家升授都督同知，尔等以为如何？”</p>
这次万历皇帝问的是“以为如何”，不是“可不可以”，说明已经下定决心。</p>
还是有数人站出来反对说：“叩请陛下先册封皇长子生母，以及皇长子生母家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