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

盛妍挂了电话之后, 心绪起伏久久无法让她入眠，她干脆趁热打铁, 再一次地进入了之前韩妤茗的世界里。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高中时候的那件事，以映证自己如今的决定。

是给现在的自己一个交代, 也是为了不辜负那个说出“只要道歉了就一定原谅”的小时候的自己。

再次浸入世界之后，盛妍松了一口气, 发现之前的记录已经存档了, 她能够从初中毕业那里继续过程。

之后的体验并不算美妙。

甚至可以说是有一些压抑。

盛妍发现韩妤茗做的任务难度越来越高，与之相对的，她失败后的惩罚就越来越严重——

有一次。

韩妤茗去到的是原始丛林的世界, 身份是穿越过去的女主角，这丛林部落里的原住民似乎走了进化论的奇特方向，身体有两种形态, 人形态和兽形态。

盛妍通过大量的小说阅读基础，大概了解这是个“兽-人世界”。

这世界观如何，端看作者怎么设计，有的原始世界里是男女平等，有的还结合了abo的设定，男人女人折腾出了六种形态，一切为了刺激剧情而服务。

但韩妤茗进入的这个世界很不幸, 是个男尊女卑的设定, 女人都是为了种族繁衍和生态延续而存在的。

韩妤茗这个穿越的身份有些尴尬，原主既然是从现代平权社会过去的，自然就无法适应原始部落的世界观。

而且因为韩妤茗的某些坚持, 她也将情感线给忽略了。

也不知这个世界是什么奇葩的三观，原先的女主过去之后是靠被无数的男人给看上，周旋于什么狮子、老虎、蛇族、狐族之间来保命，顺便壮大自己的部落。

然而没了感情线的韩妤茗，这争霸之路走的就比较坎坷，她在进入世界的第三年里，被人暗杀了。

死前被割喉的感觉，空气不断涌入喉管，却无法被吸入肺部，血液的窒息感加上缺氧的窒息感，纷纷涌入她的大脑……

盛妍自己都觉得黑暗，然而一睁眼，韩妤茗又是重头来过。

这一次，她成功拉扯大了自己的部落，吸引了很多的女兽-人加入，成为了这个世界最特别的部落之一。

但或许是树大招风，其他部落的首领对她求爱不成，反倒对她生出恨意，在她的部落慢慢壮大的过程中，周围的部落将她视作眼中钉，联合起来围攻她。

韩妤茗又一次失败了。

这一次，她是被火烧死的。

在那炎热炙烤中，盛妍几乎想屏蔽自己的感官，不去想自己鼻间闻到的蛋白质烤熟的味道是什么，不去回忆自己身上寸寸肌肤血管爆开，血肉一瞬间成为焦炭的感觉……

死亡的过程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几分钟，但对她和韩妤茗来说，都是漫长到无法看到边际的折磨。

让人一次次地惨死重生，只能让人变得惊恐、后怕，到最后无法反抗的麻木。

这一次，韩妤茗冲向书城阅读的著作变成了：

《左传》、《史记》、《资治通鉴》、《东周列国志》、《三国志》、《先秦史》并上国外的《政府论》、《欧洲战争简史》、《博弈论》……

等等一系列。

盛妍都感觉韩妤茗的头要秃了。

她觉得看完这些不说变成一个谋略家，起码战国那套合纵连横拿去搞搞这些原始部落就没问题了，再不济“远交近攻”也是足够的。

但是，念头产生的刹那，她又忽然明白了韩妤茗这样做的原因。

她想忘记。

忘记那些恐怖的死亡记忆。

借由书本的无尽知识麻痹自己，淡化对死亡的记忆。

盛妍有些踟蹰地想着：

这一次可以这样，那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况且，真等韩妤茗在无涯学海里遨游，之前在星际时代里恶补一系列先进的科学知识和天文物理知识，现在又在原始世界感受丛林法则的险恶，日后的韩妤茗，还能分清现实吗

或者说，她又还会在乎现实吗

盛妍不知道，只能忧心忡忡地往下看。

果然……

如她先前所料想的那般，韩妤茗的世界颜色逐渐变得灰暗、单调，最初做任务只是想要让母亲康复的她，渐渐地对现实世界变得麻木起来。

韩妤茗数了数自己去过的任务世界，发觉自己的妈可能都能凑出一个加强连了。

何况，有对比就会有伤害。

她又难以适应这样的落差。

于是，慢慢地，她不知该如何与自己的母亲沟通，只是习惯沉默以对。

仿佛在无数任务世界里扮演多了鲜活的旁人，就忘了该怎么做自己了。

盛妍是眼睁睁看着她被无数任务磋磨，慢慢变成那“行尸走肉”模样的——

跟所有人关系变淡，不再参加任何的社交活动，对与人交流完全没有兴趣。

盛妍知道，韩妤茗再这么下去不行。

好在，对方在学校、或者说，在自己的面前还是正常的。

小盛妍只察觉出了朋友的日渐沉默，并未发现韩妤茗在精神方面的问题。

如今的盛妍看着那时候的画面，只觉得那会儿的韩妤茗实在……

实在是很努力。

努力藏起自己的一切不正常，只对小盛妍慢慢展露自己的性格变化，那变化又是一日一日微妙地叠加的，饶是小小年纪如盛妍，也难以陡然发觉这个不同。

盛妍站在韩妤茗的角度去看，忽而想叹息：

“你可真是……”

把所有的演技，对这世界仅存的所有的耐心，都花在我一个人身上了。

演这么大的一个局，就为了最终分离的那天做铺垫。

可韩妤茗料错了盛妍的性格。

不论怎样，小盛妍都坚持地将韩妤茗约出去，哪怕后期已经发现了韩妤茗的冷淡，也竭力装作没发现，只努力地去逗她开心。

看着小时候的自己那期盼的眼神，盛妍都觉得心疼。

可是，那时候的韩妤茗比她更难过。

“你现在的任务失败率这么高可不行，需要我帮你想个办法提高一下，还是你自己再努力努力”

某天晚上，韩妤茗的房间内响起那个久违的，让她一听就泛起生理厌恶的男声。

韩妤茗已几乎没几分人类情绪的眼眸动了动，而后竟久违地现出几分怒意，在房间内朝那虚空的声音喊道：

“我会提高成功率。”

“不必你多费心。”

“生气了做了这么多次的任务，你就不好奇你出生的世界会不会也是任务世界吗”那声音古井如波地响起，像是在引导她走向深渊，又像是想要给她致命打击。

“不论是不是，这就是我出生的地方。”韩妤茗冷静地回道。

那声音似乎对她这状态有些不满意，只道：“多愁善感是人类的本能吗这很不好，我以为你的经历足够告诉你，一切感情波动都是多余的，它们只会促进你失败。”

韩妤茗眼都不眨地淡淡开口：“人类是大自然最伟大的造物，情感充沛有好有坏，若是机器最完美，你何必挑选人类替你完成任务”

那声音显然是被她这样的挑衅弄得有些不高兴了。

“你说得对——”

“我只希望你能更好地控制自己，毕竟，0344号的下场是你们有目共睹的，我也不想在你这里当坏人，你说呢”

那声音说完就离开了。

唯留下韩妤茗一个人在房间里站着。

明明是待在自己的家，她却觉得比身处寒冰地狱还要冷。

那个0344号盛妍如今也知晓身份，是韩妤茗在某个任务世界里撞见的，和她一样被主神选中的人。

对方遇到她的时候已经疯了，似乎是失去了最爱的人，以至于精神方面受到了很大打击，无法支撑她脱离任务世界，于是只能像个疯子一样，漫无目的地抓住过路的人，碎碎念道：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你们的世界好假，这里没有他，你知道我该怎么去找他吗”

“我想回家，带我回家吧……求求你了……”

韩妤茗见过那人痛哭流涕，跪着哀求每一个路人的样子。

她感到不寒而栗。

那一晚，她没敢睡着，只是在房间里站了一宿。

直到，她的手机铃声响起。

瞧见来电屏幕上的名字，盛妍忽然就反应了过来——

“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听见这句让她每次回忆时心脏都跟着发抖的话时，盛妍喃喃道：

“是这样……”

……

“浸入式体验完成，请问是否需要情感淡化服务”

当一切都结束后，盛妍的意识再次回归自己的身体，瞧见白纸上出现了新的一行字。</p>

她垂着眼眸，眼圈红了红，最后点了“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