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2 / 2)

“我怎么能跟你说话呀,”他咕噜着说。“你对我下那么重的毒手今晚这一整夜我别想睡得着觉了这一阵阵咳呛会咳得我喘不过气来要是这病让你得了,你就会懂得这是什么滋味儿啦;可是你呀,只顾舒舒服服地睡你的好觉,我呢,那时候正在活受罪,身边一个人没有。我倒是在想,你喜欢不喜欢去挨过这一个又一个可怕的长夜”

说到这里,他越想自己越可怜,放声大哭起来了。

“既然你本来就在过着一个又一个可怕的长夜,”我说道,“那就不能怪小姐破坏了你的安宁;就是她不来,你也无非这样罢了。好在以后她也不会再来打扰你了;也许我们离开了你,你就可以安静下来了。”

“我一定得走吗”卡瑟琳心里很难受,凑下身子向他问道。“你要我走吗,林敦”

“你想补救你造下的孽,已经来不及了,”他气呼呼地说道,躲着她,“你越补救越糟只是来跟我胡缠,惹得我发烧。”

“那么说,我一定得走了”她又问了一次。

“别的不说,你就别管我吧,”他说道,“听到你说话我就受不了。”

她迈不开脚步,我劝她快走吧,她就是不听,两人蘑菇了一阵子。可是他也不抬头看一眼,也不说一句话,后来她只好向门口走去,我跟着她走。

谁知我们被一声尖叫喊回来了。只见林敦从椅子中滑落下来,横躺在壁炉前的石板上,扭来扭去打滚,十足是蛮不讲理的孩子在耍无赖,存心要闹得你头痛、叫饶。我一眼就看透了他的那一套做法,你要去迁就他,那才傻呢。

可我那位同伴却是另外一种想法。她吓坏了,急忙奔回来,跪了下来,又哭叫着,又哀求着,只是要给他消气。后来他总算慢慢安静下来,这倒不是因为看到她那样痛苦而于心不忍,不过是因为他已经没有气力大叫大喊了。

“我来把他抱到高背长靠椅上,”我说道,“他爱怎么滚就怎么滚吧。我们可不能站住了守着他。卡茜小姐,你该满意了吧,我希望,原来你并不是能够给他带来好处的人;他的健康情况也不因为对你依恋而有所起色。这一下好了,让他躺在那儿吧走吧。等他明白过来,并没有人在理睬他的胡闹,他就会安安静静地躺着了。”

她把一个垫子塞在他的头下,给他端了一杯水来。他拒绝喝她端的水,他那搁在垫子上的头只是翻来覆去地转动,好像那垫子是块石头,是块木头。她想替他把垫子放得更舒服些。

“这个垫子要不得,”他说道,“不够高。”

卡瑟琳又拿来一个垫子加在上面。

“太高啦”这个惹人厌的东西咕噜着。

“那叫我怎么办呢”她绝望地问道。

他扭动着身子向她靠去,她正半跪在长椅边,就把她的肩膀当作他的枕头了。

“不,那不成,”我说道。“你有垫子靠着,够舒服了,希克厉少爷。小姐已经在你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啦。我们连五分钟也不能多耽搁了。”

“不,不,我们多待一会好了”卡茜接嘴道。“这会儿他好了,不吵闹了。他已经想明白了:如果我认为我来看他,反而使他的病加重了,那么今天晚上我肯定要比他难受得多,我以后还敢再来吗说一句实话吧,林敦;如果我弄伤了你,那我怎么也不能再来啦。”

“你一定要来,来护理我,”他回答道。“你应该来,因为你伤害了我;你知道你伤害得我很厉害。你进房来的时候,我不像这会儿病得那样重不是吗”

“可是你哭呀,发脾气呀,把自己弄出病来的。”1

e1这应是爱伦的插话。e

“我根本没有伤害你,”他的表姐说道。“不过,我们现在该做朋友了。你也需要我你希望以后还能见到我,是吗”

“我跟你说过我愿意你来看我,”他不耐烦地回答道。“坐在这长椅上吧,让我靠着你的膝盖。妈妈总是让我靠在她的膝盖上,一整个下午都是那么着。静静地坐着,别说话;不过你可以唱个歌要是你能唱歌的话;或者你也可以给我念一首长长的、好听的、有意思的叙事歌谣那是你答应教我的;再不然,讲个故事吧。不过我更喜欢听歌谣。开始吧。”

卡瑟琳背诵了她记得的一首最长的歌谣。他们俩一个念、一个听,都非常得劲。林敦听了一个还要来一个,接着还要来一个,尽管我再三阻拦也没用。他们就这样一直消遣到钟打了十二下,于是我们听到院子里有哈里顿的声音,他回来吃中饭了。

“明天,卡瑟琳明天你来吗”小希克厉拉住了她的上衣问道,她呢,正勉勉强强地站了起来。

“不行,”我回答道,“后天也不行。”

她却显然给了一个不同的答复,因为在她俯身凑着他耳边说悄悄话时,他的前额豁然开朗了。

“明天你可不能去,记住,小姐”我们走出了宅子后我说道。“你没有做梦也想去吧,是吗”

她笑了笑。

“啊,我可要好好地留些神,”我接着说道。“我要叫人把锁修好,看你还有什么办法溜出去。”

“我能翻过墙去,”她笑着说。“田庄不是一座牢狱,爱伦,你也不是我的看守。再说,我快满十七岁啦,我是一个大人啦。我可以说得准,林敦要是有我去照顾他,他的身子就会很快地好起来。我年纪比他大些,你知道,也比他懂事些不那么孩子气了,不是吗稍许用好话哄他一下,他就会乖乖地听我的了。他不胡闹的时候,可是个漂亮的小东西呢。如果他是我的亲人,我可要把他变成一个那么惹人爱的小东西。我们永远不吵嘴等我们彼此熟悉了,我们还会吵嘴吗你喜欢他吗,爱伦”

“喜欢他”我嚷道。“从来没看见过这样一个脾气坏透了的不起眼的小东西一个面黄肌瘦、勉强活到了十几岁的细长条儿幸亏他别想活到二十岁了希克厉先生就这样预料他。他能不能看见来年开春,我都怀疑呢,真的。随他什么时候横倒下去,对他的家庭都算不得是个损失。总算运气好,他父亲把他从我们这儿带走了。你越是好心待他,他越是找麻烦,越是自私。我高兴的是,你没有机会让他做你的丈夫,卡瑟琳小姐。”

听我这么一说,我的同伴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这样满不在乎地说到他的死,可伤了她的感情。

“他比我年纪小,”她在沉思了好大一会儿之后说道,“他就应该活得最长。他会他应该活得和我一样长。他这会儿身子并不比到北方来时差,那是我可以肯定的。他只是受了一点风寒就跟爸爸一样。你说爸爸会好起来,那他为什么不能呢”

“得啦,得啦,”我嚷道,“反正我们用不着给自己找麻烦;听着,小姐记住,我是说到做到的:如果你打算再去呼啸山庄,有我陪着也好,没有我陪着也罢,我就要去告诉林敦先生;除非得到他的同意,你跟你表弟的那种亲密关系就不许再恢复啦。”

“反正又走动啦,”卡茜不服气地咕噜着。

“那就不许继续来往,”我说道。

“咱们走着瞧吧,”这就是她的回答。说罢,她就一阵风地骑着马直奔而去,丢下我跟在后面,一路赶得好苦。

在午饭之前,我们两个都到了家。东家还以为我们是在林苑里漫步,因此并没问我们这许多时候到哪儿去了。我一回到房里,赶紧换掉我那湿透的鞋袜,可是在山庄坐得时间太久了,招来了严重的后果。

第二天早晨,我躺倒了。接连三个星期,我没法料理家务,尽我的责任。在这以前,我还从没遭受过病魔这样的折磨,在这以后,谢天谢地,我也再没遭受过。

我的小女主人表现得像天使一般,来照顾我,来安慰我,使我不感到寂寞。辗转在病床上,使我的情绪极度低落对于一个整天忙碌不肯安闲的人,真感到无聊得难受啊;可是我这个病人有什么理由可以抱怨呢。卡瑟琳一离开林敦先生的房间,就出现在我的床边。她一天的时间全分给我们两个了,没有娱乐来侵占她一分钟。她茶饭无心,想不到读书,忘了玩儿,几曾看见过像她这样一个百般体贴的护士啊。

她的心一定是颗火热的心她这样深深地爱她的父亲,却还能献给我那么多的情意

我说过,她一天的时间全分给我们两个了;但是东家安息得早,我通常在六点钟以后再不需要什么照料了,因此,到了晚上就是她的时间了。

可怜的东西我从没想到过,吃过了茶点之后,她独个儿在干些什么。当她探身进来向我道一声“晚安”时,我往往看到她脸蛋上升起两朵红云,她那纤细的十指也是红通通的,我怎么也没有想到那是由于冒着夜寒,骑马驰过原野,却还道是书房里的熊熊炉火把她烤暖烤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