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 一(1 / 2)

过了那一段叫人心酸的日子,接下来的十二年丁恩太太接着说下去,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期了。在那些年月里,最让我烦心的事也无非是我家小姐得了一些小病小灾罢了那是她和所有的婴儿,不管穷和富,都免不了的。而在那些无病无痛的日子里,在她出生六个月之后,她就像一株落叶松似地成长起来;她能够走路了,她会说话了走路、说话,都有她自个儿的方式而那是在荒原的野花还没在林敦夫人的坟前第二度开放之前。

这小东西,真逗人喜爱她把阳光带进了一座凄凉的宅子里,看她那张脸蛋儿,真是个大美人,长着欧肖家的漂亮的黑眼睛,却又有林敦一家人的细白的皮肤,秀气的容貌和金黄色的鬈发。她总是笑呀闹呀的,但并不粗野,再加上她那颗心又是敏感、活跃到了极点。她跟你好起来就好得不得了,使我想起了她的母亲来。可是她又并不像她母亲,因为她能够像鸽子那样温柔和顺,她的声音又是那样柔和,她的表情带一种沉静的气氛。她生气的时候从来不曾暴跳如雷;她的爱也从来不是猛烈的。她爱得深沉、温柔。

不过呢,话也得说回来,她身上也有缺点,抵消了她的好处。往往没有规矩,就是她的一个缺点;还有是任性任意,被娇宠的孩子免不了都是这样的,不管他们脾气好还是坏。要是有哪个仆人碰巧惹她生了气,她总是来这样一句话:“我要告诉爸爸去”如果她爸爸责备了她,哪怕只是用眼睛瞅她一下吧,你会以为她受到的打击把她的心都撕碎了。我可不相信他曾经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他担当起教育她的全部责任,这是他的一种乐趣。幸而她十分好学,接受能力又强,使她成为一个好学生。她学习得又快又用功,替他的教学添了光彩。

她长到十三岁,还不曾独自走出过一次林苑。难得有一两次,林敦先生带着她到外面走一两英里路。托付给别人他是不放心的。吉牟屯,在她耳朵里听来,只是个虚无缥缈的名字罢了;除了她自己的老家,她惟一走近过、或是走进去过的建筑物就是乡村小教堂了。呼啸山庄,希克厉先生对她说来,都是不存在的。她过着地地道道的隐居者的生活,看来这样的生活也使她很称心。有时候,从她那育儿室的窗口向外眺望乡村的时候,她的确会这样问道:

“爱伦,我还要待多久,才能爬上那些小山头呢不知道山那边是些什么是一片海洋吗”

“不,卡茜小姐,”我就这样回答说,“山那边还是山,就跟这些山一个样。”

“那黄澄澄的岩石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当你站到那些岩石底下的时候”

“潘尼屯山岩”的陡峭的小山峰特别吸引她的注意,尤其当这小山峰和一些小山头,承受着落日的光辉,而其余的景色都隐没在阴影中的时候。我跟她解释道,那儿只是一大堆光秃秃的石头罢了,石头缝里的那点泥土就连一株矮小的树都养不活的。

“为什么这儿已是黄昏了,而且已过了很久了,这小山峰还是亮光光的呢”

“那是因为小山峰那儿比我们这儿高多了,”我回答道。“你可没法爬得上去山峰太高太陡了。到了冬天,总是山那儿比我们这儿先有霜;在大伏天,我还在山头的东北角的那个黑洞底下看到过残雪呢。”

“啊,你到山头上去过啦”她高兴得嚷了起来。“那么我也可以去啦等我将来长成一个大姑娘之后。爸爸去过吗,爱伦”

“爸爸会跟你说,小姐,”我赶紧回答道,“山头上没有什么好玩,不值得去。你跟着爸爸去散心的原野,比那儿强多啦;画眉林苑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啦。”

“可是林苑我是知道的,而那些山头我还不知道啊,”她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我要是能从山头的顶点向四周望一望,那才高兴呢。总有一天我的小马敏妮会驮着我上那儿去的。”

有一个女仆说起了仙人洞,这可叫她着了迷,一心一意想要实现她这个心愿。她缠住林敦先生,她爸爸答应她,等她再长大些就让她到那儿去玩一次。谁知卡瑟琳小姐却是以一个月又一个月来计算她的年纪的,“我现在已经长大了吗可不可以到潘尼屯山岩去了呢”这就是经常挂在她嘴边的问题。

到那儿去的路要绕过呼啸山庄,靠得很近,埃德加怕从那儿经过,所以她经常得到的回答是:“还不行,心肝,还不行。”

我说过,希克厉夫人离开她丈夫以后,还活了十二年多些时间。她一家人都是体质娇弱。她和埃德加不像你在这儿一带常见到的人们那样,缺乏红润的气色。她最后得的是什么病,我不清楚。猜想起来,兄妹俩是在同样情况下死去的得了一种热病,刚开始时,病情发展还缓慢,可已是不治之症了,到了后期,病人的生命力很快就被耗尽了。

她写信告诉哥哥,这四个月来,她一直身子不好,只怕凶多吉少;她恳求哥哥尽可能去看看她,因为她有许多事情要料理,希望能和他最后告别,并且想稳稳妥妥地把小林敦交托给他。她的愿望是,小林敦归舅父领养,就像当初兄妹两个生活在一起一样。孩子的亲生爸爸,照她看来,可一点不想负担起抚养他、教育他的责任来。

我的东家依了她,毫没犹豫。为了一般的事情,叫他出一次门可难哪,这一回他飞快地去了。他把卡瑟琳交托给我,在他出门的这一段日子里,要我倍加小心地看管她;而且反复叮嘱,即使有我陪着,也不能让她到林苑外面去玩。至于她没人照顾,会独个儿走了出去,那是他始终没有想到过的事。

他出门了三个星期。开头一两天,我那小东西坐在图书室的一个角落里,既不看书,也不玩儿,她心里太难过了。她安安静静的,没有给我添什么麻烦。接着是一阵烦躁和不耐烦,我事情忙,人又老了,没法不停地跑上跑下逗着她玩;于是我想出一个办法让她自个儿玩去。

我总是让她去“旅行”一番,有时步行,有时骑匹小马;等她回来之后,就由着她讲她的“历险记”,不管是真实的也罢,她想象出来的也罢;我总是做她的有耐性的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