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 / 2)

我在哭她,其实也是在为他而哭。有时候我们不免会可怜那样的人他们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没有一点儿感情。我望着他的脸,一眼就看出他已经得知发生了叫人心碎的事;同时我还产生一个蠢念头,以为他的心灵在颤动,他是在念祷告,因为他嘴唇在颤动,两眼直看地面。

“是啊,她死了”我回答道,压抑住抽泣,擦干了我的脸颊。“上天堂去了,我希望。我们每个人,假使能及时回头,弃邪归正,都能到她那儿去”

“那么她有没有及时回头呢”希克厉问道,一副似笑非笑的讥嘲的神气。“她可是像个圣徒似地死去吗来吧,给我讲一讲这回事的真实情况吧,究竟”

他想要念出那一个名字来,可是办不到。他闭紧嘴唇,跟内心的痛苦作一场不出声的斗争,一边不眨一下地、凶狠狠地直瞪着两眼,抗拒我的同情。

“究竟她怎样死的”他终于又开了口尽管他的心肠这么狠,这时也希望后面有什么东西支撑他一下。原来这一番挣扎使他不由自主地全身上下、四肢百节都在打颤。

“可怜虫”我心里想道,“原来你跟你周围的人一个模样,并不是什么铁打心肠你干吗在人前把你那颗心包得那么紧呀你硬充好汉,可瞒不过上帝,是你自己找上去讨上帝来折磨你那颗心,直到你发出了讨饶的哀声。”

“像绵羊那样安静”我出声回答道。“她叹了口气,伸直了身子,像一个小孩子刚醒过来又睡熟了;五分钟之后,我在她的心口感到微微一下跳动,就此再不跳了。”

“嗯她可曾提起过我来”他问道,口气十分犹豫,似乎惟恐他这一问,引出的回答,会让他听到那些叫他受不了的情节。

“她再也没有恢复知觉。自从你离开她之后,她就谁也不认得了,”我说道。“她躺在那儿,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她的心迷迷惘惘地回到了愉快的童年时代,她的生命结束在一个温柔的迷梦里。但愿她在另一个世界醒来的时候,也是那样亲切”

“但愿她在痛苦中醒来”他嚷道,那股猛劲儿真叫人害怕,在一阵突然发作、控制不住的激情中,他跺着脚,发出呻吟来。“嘿,她直到最后还是个说谎者。她在哪儿不是在那儿不在那儿天堂里也没有毁灭在哪儿呢噢你说你对我受的苦才一点儿不在乎呢。我只有一个祷告我要反复地祷告,直到这条舌头都硬了卡瑟琳欧肖,只要我活着,你永远得不到安宁你说是我害死你的那你的阴魂缠住我不放吧被谋害的人,他的阴魂总是缠住那凶手的,我相信我知道一向有鬼魂在地面上游荡。揪住我吧不管显什么形把我逼疯吧只是别把我撇在这深渊里,叫我找不到你上帝啊这可是说都说不清呀我不能丢了我的生命而活着呀我不能丢了我的灵魂而活着呀”

他把头往多节的树干上撞去,抬起眼来,干号着不像一个人,而像一头快要给刀子和枪尖捅死的野兽。

我看到了树皮上有几摊血,他的手上、额头上都沾染着血污。也许我眼前看到的这一幕,已在晚上演出过了,现在只是再来一番罢了。这并不能打动我的心只是叫我胆战心惊;但我还是不忍心就这么扔下了他。可是他一旦恢复神志,发觉我在看着他,他大吼大叫地要我走,我听从了,我可没有那本领能叫他安静下来,或是让他得到一些安慰

林敦夫人的落葬日子定在她故世之后的第一个星期五,在那天来到之前,她的棺木安放在大客厅里,不合上棺盖,撒满了鲜花和香叶。不分白天和黑夜,林敦都待在大客厅里一个彻夜不眠的守灵者。希克厉呢,夜夜至少是夜夜,如果不是天天守在外边,同样和睡眠无缘这回事,除了我之外,谁都不知道。我不去找他;但我还是意识到他在盘算着怎样闯进来。

星期二,天断黑之后不多一会儿,我那东家实在累得支撑不住了,不得不回房去休息两三个钟头。我就去打开一扇窗子,我是被他的百折不回所感动了,给他一个机会向他的偶像的凋谢了的容颜最后告别。

他没有放过这一机会,敏捷地、小心翼翼地小心到连一点声响都不发出来,因此谁都不曾发觉他闯进来过,说实话,就是我也不会发现他来过这儿,要不是铺在死者头部四周的呢绒有些弄乱了,以及在地面上发现了一束用银线系着的淡黄鬈发。

我拣起来仔细一看,断定这是从挂在卡瑟琳的脖子上的小金匣中拿出来的。希克厉把那个小金匣打开来,扔掉了嵌在里面的头发,把自己的一束黑头发装了进去。我把那两束头发绞在一起,装进小金匣里,然后把它关上。

当然去请了欧肖先生来给他妹妹的遗体送葬。他并没有一句推托的话,但是他根本没有来过。所以那天落葬,在场的除了丈夫之外,全是佃户和佣人。没有去请伊莎蓓拉。

林敦家在小教堂里有一个墓穴,竖立起雕饰的墓碑,使村民们吃惊的是,卡瑟琳的遗体并没安葬在祖茔,也并没安葬在教堂外边她娘家的祖茔,而是在那教会的坟地一角,那青绿的斜坡上掘个坟坑,落了葬。那儿的围墙很低,荒野上的荆棘、覆盆子都爬过墙来,泥煤几乎要把墙埋没了。

她的丈夫如今也躺在那儿了。他们两个坟上都立了一块简单的墓碑,在他们的脚边又都有一块灰色的石头给坟墓做标志。